等邱珍和秋华追出来的时候，二华已经披着月色走出很远，隐隐约约能看见个人影正在一晃一晃。

“二小子你去哪里？你回来！你干什么！”

邱珍扯着喉咙大喊一声，秋华能听得到姆妈颤抖的声音里害怕的情绪。

那个黑色的影子并没有停下来，而是越走越远。

姆妈一下子急了，不管不顾往前追，凹凸不平的泥地深一脚浅一脚下去，一不小心就摔下去，双膝着地，痛得很。

但是她并不呼痛，只是“二小子二小子”地喊，带着哭腔的嗓音在夜里听起来又是悲怆又是瘆人。那个黑色影子停下来却并不回头，他双手捏着拳头，咬牙不住地颤抖，秋华在愤怒与心疼间徘徊，忍不住大喊一声：

“阿哥！你回来！”

“我不回去，你们回去！”说罢，人影似乎是转过身来，忽然间他跪下来，朝着她们俩的方向连磕三个响头，说，“姆妈，你就当白养了我这个儿子，反正家里有大华和秋华，都比我好，我要是有一天发达了，我肯定回来报答你。要是我不回来，你就当我死了！”

“二小子别说胡话，你先回来，有话好好说！”

姆妈在秋华的搀扶下吃力地站起来，又去追他，可这哪里追得上呢？

二华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人追了一路，却见黑色的人影慢慢消失在眼前。

姆妈呆立在黑夜中，晚上风不冷，她的心却抑制不住地打颤，这个家没有一天是让人快活的，倒不如一头栽进河里算了。

屋里煤油灯一直亮着，梁根发坐在桌前一言不发，大华沉默地陪在旁边。本来今天是有这么一桩大喜事的，可是现在却弄得不欢而散。

门吱嘎响，梁根发赶紧往门外看去，却又下意识地收回目光板起脸，大华顾不上那么多，赶忙前去开门接人，但是只有姆妈和秋华进来，大华往外面探了探身子，没人。

“二华呢？怎么不见二华？”

大华有些着急了，他望着秋华，希望妹子能给个说法，但她红着眼背过身去进了房里去。

“忤逆子！走就走了！还望什么望！都去睡觉！”

梁根发还是没有一句好话，语气生硬得像把刀一样，邱珍丧气地脸忽地抬起来，像是炸毛的斗鸡冲上前去，怼着老头子的胸口就是结结实实两拳头，老头子被捶得身子摇两下，愣是没坐下来。

“就你狠！这是你一个人的儿子？你剁了他一节手指还赶他出家门，早知道这样，你当时就该闷死他，何必让他跟着你没吃上一顿饱饭！”

邱珍哭着喊着，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话还没说够，两个手指捻了鼻涕甩在泥地上，又道：“你看看这个家，没有过一天好的，你要是不想过，我今天就横在你面前！”

说着转身往灶头跑，梁根发和大华迟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这会儿邱珍已经拿着菜刀出来指着他。

“我儿子也没了，我今天就横在这里罢了！”

说着刀便往脖子上去，两个大男人急了，不管不顾冲上去，邱珍菜刀一甩，大华的胳膊上立马见了红，这才吓得邱珍丢了刀。

“姆妈！阿哥！”

秋华脸色煞白站在房门口，几人手忙脚乱处理大华的伤口，还好口子不深，没过一会儿就止住了血。

邱珍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眼前一抹黑，就听见秋华哇哇地叫她，她眨巴眨巴眼睛，许久才看清秋华的脸，顿时哇啦一顿嚎哭。

这会儿梁根发也掉起眼泪，说：“老太婆你这是干什么？二小子是走了，不是死了。再说了，我有说过不管他吗？你看看今天他的样子！”

“我剁他的手指是我想剁的吗？他生了三只手你也是知道的呀，这是害人害己，我不剁他的手指，这事情消停不了。”

“好日子不是马上要来了吗？等我去打铁，家里就给两个儿子盖房子配亲，把二小子找回来！”

这个不善言辞的老头子怕是绞尽脑汁想出来这一番话。

也都深了，屋里头哭声才小了，但是邱珍进里面陪春华睡觉，还锁了门，梁根发和大华挤了一夜。夜里安静得很，一家人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即便是细小的声音也像是在心上打鼓一般，让人心神不宁。

河头村的这个年轻人到底要去哪里？他又准备做些什么呢？

二华从家里出来，披着夜色走了很久，终于两只脚又酸又涨，这才停下来。月亮都上正中间了，他看看四周，发现自己在一座石桥上，他再看看桥下，水哗啦啦地流，周围除了水声也没别的声音，这会儿他觉得累了，想歇一歇，于是从桥上转到下面的桥洞里。

本以为没人，走近了才发现黑黢黢的洞里有个人缩着，那人倒是也不怕生，见着二华走来还打招呼。

“小伙子怎么不回家也来这破洞里呆着？”

二华听着他的声音便知道他是隔壁村的傻建华，他脑子不正常，老是在周边瞎晃荡，晚上随便找个桥洞或者墙角就能睡觉。

“回什么家？没家！”

二华不想搭理他，一开口便呛他，谁知道傻建华并不介意，反而嘿嘿笑着要和他聊起来。

“你是有家不回，我是想回家却没有家，哈哈，哈哈哈！”

傻建华也没有这么傻么，听起来不要太正常，二华背靠着墙，出神地望着水面，喃喃自语道：“就想着给大儿子建房子配亲，我就不是亲生的，我就不用娶家主婆……”

“噢，小伙子原来是想女人了，家里不给你配？”傻建华嘻嘻笑着说，“不给你配你就自己去找啊，自己找到女人才是真本事。”

“自己找？自己怎么找？小娘鱼要看你家里的横梁！”

二华这是和傻建华聊上了，反正今晚上就在这里过了，不聊会儿也闷得慌，和傻子聊天也好，估计聊完第二天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多好！

“看什么横梁？我知道有个地方的小娘鱼不看这个，你就给她们家里买两只鸡吃吃，她们就把小娘鱼送给你做家主婆。”

“你个傻子还是个骗子呢。”二华冷冷笑两声。

“我骗你什么？你不相信你明天问我们村里的王老虎，他前两天刚带回来个小娘鱼，就是两只鸡换的，我明天就去他家里头吃喜酒去。”

他说的这么真，二华不禁也信了三分，两人叽里咕噜又聊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