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当天，天气晴朗，中午吃过饭各家各户都搬个板凳到小院里晒太阳。

正当秋华心里嘀咕着阿哥怎么还没回家，二华就从院门外面拐进来了。

“秋华！”

“阿哥！”秋华惊喜地站起身，忙回身往屋里面喊，“阿爸姆妈，阿哥回来了！”

姆妈听见喊声忙从屋里出来，二华一路上走的急，出了一身汗，外衣脱下来挂在手臂上，这还不够，他用手使劲给脸上扇风。

“姆妈我回来了，哎，太热了，嘴巴也干，我要喝水。”

“好，我给你倒水去，你等下哈。”姆妈说着就要回屋里头去。

“姆妈，别倒了，我喝井水。”

二华急吼吼到井边，嘴凑上吊桶就咕咚咕咚地喝。

“哦呦，冷的嘞，哪能这样喝冷水啊，要生病嘞！”

姆妈急的跑过去扒拉二华的手，二华抬起头一抹嘴憨憨一笑说：“不冷不冷，姆妈你看我热的，喝井水才舒服嘛。”

秋华又从屋里搬出来一个长凳子，还拿出来几个橘子和上午刚炒好的南瓜子。

“阿哥，坐下来吃点南瓜子。”

二华喜欢吃南瓜子，这些南瓜子是吃南瓜的时候挖出来的，洗干净晒干，起了锅子在里面炒上一会儿，外壳上有些焦黄便可以了。南瓜子入口能吃到焦香的味道，要开外壳里面的瓜子仁可香了。

“还是秋华最好，知道我喜欢吃南瓜子。”

“这可不是我炒的，是姆妈炒的。”

“姆妈对我最好。”

姆妈笑着白他一眼，在身边坐下说：“你呀，就是嘴花，一点不像我和你阿爸。”

“大哥最像阿爸。”

听着秋华的话，二华撇撇嘴，说：“像有什么用，太老实了，连帮你抢个丝线都不敢……”后面的话太难听，二华不说了。

秋华知道，他又要说大哥窝囊，二华和大华历来不对付，其实是二华以前不务正业，又看不上大华老老实实去队里上工，但是家里人和外人都赞大华勤奋，说他是个六子，所以他就把火发在大华身上。

这时候大华和许国庆从外面进来，见着二华都很高兴，他也就忘记了刚才的话。

“来的正好，晒太阳来。”二华招呼他们。

许国庆和二华挤在一起，姆妈见状给他们腾个地方，自己进去搬个小板凳来坐。

“雕红木学的怎么样啊？”

许国庆抓了一把南瓜子，捏一颗放门牙间轻轻一咬，舌头舔出瓜子仁，壳吐在地上。

“还行，师父对我好，教的仔细，那可是看家的本事，平时也不让我干活。”他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有点炫耀的意思，见许国庆没什么反应又说，“我的师姐，师父的女儿可漂亮了，我看师父有那个意思。”

“哦呦，你小子哪里掉下来的福气？在外面晃荡来晃荡去怎么就被唐师父看中了？他怎么就不看中我呢？”许国庆话里面带点酸味，毕竟自己名气比二华好太多了。

“那是师父眼光好！”二华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你小子真是福气。”许国庆收回了他的酸味，有点忧心地说，“我还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呢！队里面上工，一年到头也没赚到什么，就换了点你家的猪肉吃。”

“生产队这种本来就是干不好的，你看王矮子一家，懒得要命，在里面混的风生水起的。就不该搞这个，每家每户分个田自己干多好！”

“不要胡说八道！”阿爸从里面出来就听见二华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他多少是有些反骨在身上的。

二华不说话里，但是脸色明显不好，都这年纪了，阿爸还总是大声训斥他，真是伤面子。

“阿爸，今天大年夜嘛，阿哥也是随便说说，聊聊天。”

秋华出来打圆场，梁根发往旁边一站，语气缓和了许多说：“聊天嘛可以，这队里的事情不好瞎议论，到时候让你住到猪圈里去！”

“阿叔，现在哪里还有这种是嘛，你就当我们年纪轻瞎胡闹的，听完就忘记了嘛，你看现在二华多出息。”

许国庆说话一向有用，聊天的氛围又起来了。

“是，没想到我那个小师弟能看上二华，不过他们队里面不知道有没有意见，唐里村大队里面就是做红木的，他到外面来招徒弟，多少是有麻烦。”

二华听着阿爸的话心头一热，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师父还有这样的难处。

他一向自命不凡，觉着是自己机灵聪明，所以师父特别上门来招自己，也没想过别的什么，听着阿爸的话更觉得师父对自己是很好。

“我看你师父是要招你做女婿！”

许国庆的话在几个人心里炸开了，二华仿佛被当头棒喝，一下子清醒了。

敢情师父不是看上自己的好，而是给他的瘸腿女儿找男人？

“哪能啊，他就一个女儿，二华不也说了嘛，长的标致，这种条件还能看上二华?”

梁根发马上否定了许国庆的话，二华这次并没有不服气，而是一言不发。

他从来没和家里人说过唐罗珍是个瘸子。

学手艺这么长时间他不是没有感觉到师父和罗珍的意思，但是他主观上总是回避，当做自己什么也没发现。不知道罗珍是瘸子之前他是憧憬着的，结果眼前这个长得漂亮家境好的小娘鱼竟然连路都走不好，他就完全打消了之前的念头。

他承认自己就是个混蛋！

本来就被人瞧不起的二华，再娶个瘸子，那就是真真抬不起头来了！

后面二华聊天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太阳有些偏西，许国庆回家去了，姆妈也进屋去和面，春华哭了，阿爸进去抱春华，门外只剩下大华、二华和秋华。

“二华好好学啊，难得有师父看上你，多好的事情。”

“嗯，我知道。”

二华知道大华是真诚的，他的这个大哥老实、肯干，心里没那么些小九九，这些他其实都知道。

晚上过除夕，长桌上点了对蜡烛，姆妈把和好的面擀成一方一方的馄饨皮，秋华把洗好的荠菜放开水里汆一下捞起来剁碎，在剁上一点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混上葱、姜，淋点儿黄酒、酱油、菜油搅匀。

一家人热热闹闹坐下来包馄饨，有说有笑的，二华刚刚的一点儿烦恼也全没了。

“二华多亏了你每个月拿五块钱回来，家里的工分也还清了。”

姆妈手脚十分快，一会儿眼前就包好了二十几个馄饨。

二华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从没有这么被夸奖过，他有些飘飘然，也觉得自己必须要学好这门手艺。

“秋华也是，做刺绣辛苦了。”

“姆妈，这些都没什么，等我给你们赚大钱。”

“好好学手艺就行！”

“好！我肯定好好学！”

除夕的馄饨应该是一年中最好吃的一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