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睡了一会又清醒了，屏退了宫中的人，问道:\"爹，你想好了没有？\"

\"想什么？\"

\"我死之后，爹立谁为储君？老四德才兼备，可以考虑……\"

朱标自我感觉时日无多，早就提出了这一个最尖锐的问题，老爹却避而不答。

朱元璋心中悲愤，语带着哽咽:

\"你一天天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干什么？吃饱了撑的吗？\"

朱标以头撞床，\"儿子不孝，辜负了爹！儿子也想再多活几年，可是老天不让！\"

说完气喘吁吁。

朱元璋也流下泪，\"标儿，为啥不让咱替你死了呢？\"

说着一跺脚走了。

他实在不敢想，没了朱标，这个国家还可以交给谁？

明朝实行的是嫡长子继最制。

朱元璋精心布局，培养了朱标二十四年，如今却……

不论再选谁为储君，二十多年的布局都必须推倒重来！

这……

相当于重造大明啊！

朱元璋眼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铁骨铮铮的汉子，午夜梦回时却凄惶不已。

\"妹子，你说咱该咋办啊？你说一句话啊！\"

没了朱标，次子秦王朱樉是嫡长子。可是朱樉荒唐透顶，人嫌狗憎，怎么挑得起这副担子？

三子晋王朱棢有几分才干，但生性暴虐狭隘，不堪为人君。

四子燕王朱棣心机深沉才干卓越，倒是个合适的人选，但前面还有老二、老三，如果选老四，兄弟几个迟早打起来。

立子不行，那就只有立孙。

认真说来允炆其实并非嫡子，按礼法是不能继承大位的，而且允炆根基浅薄，如何镇得住那伙骄兵悍将？

允熥是无可争辩的嫡子，可惜平庸懦弱，关键母家是常家。

常遇春的三个儿子平平无奇，不足为惧，但常遇春的小舅子蓝玉骄横跋扈不可一世，根本不是朱允熥可以驾驭的。

假如真选允熥，十有八九会发生外戚干政的局面，到时天下是姓朱还是姓蓝都两说。

朱元璋过去想为朱标找靠山，让朱标娶了常遇春的女儿常兰，而蓝玉又是常兰嫡亲舅舅，视常兰如已出。

因此，朱家、常家、蓝家结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集团，常遇春和冯胜又是姻亲。

常蓝两家太强势，允熥天然被排除在储君人选之外。

回过头来只能选择朱允炆。

太子继妃吕氏母家从宋代起就是书香世家，朱允炆继位，还可以获得天下读书人的拥护。但武勋肯定不乐意，指不定会搞事。

\"哎！只能如此了，贼老天！\"

大好江山后续无人，朱元璋心如刀绞，辗转反侧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着。刚闭上眼睛，就听见朱标叫了声:\"爹！\"

朱元璋腾地坐了起来，看见朱标一袭白衣，披头散发站在面前。

\"爹，我走了！你保重！\"

说着飘然而逝。

朱元璋伸手去抓，原来竟是一梦。

\"苦啊！\"

\"真苦啊！\"

\"咱就不该活这么久的！\"

\"要是咱去年就死了，那该有多好啊！\"

一代枭雄禁不住老泪纵横。

第二天上了朝，朱元璋看谁都不顺眼，逮住谁都想凶一顿。

刑部尚书杨靖奏道:\"臣有事上奏！\"

\"快讲！\"

\"臣参凉国公、太子太傅蓝玉纵容义子蓝骁虐杀平民十七人！\"

朱元璋重重吐出一口恶气，叫道:\"蓝玉！\"

却没有人应声，蓝玉根本没上朝。

太放肆了！朝廷成你蓝玉家菜园子啦？

朱元璋火腾地就冒了上来，喝道:\"蒋瓛！\"

\"微臣在！\"

\"捉拿人犯蓝骁，严加审讯！\"

\"是！\"蒋瓛领命而去。

朝中大臣个个屏息静气，上次出动锦衣卫还是洪武十三年，当年因胡惟庸案被杀的有人。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不断地搜罗证据，又牵连了一大批人，李善长也被牵扯了进来。一直闹腾到洪武二十三年才完事。

如今，才消停了两年，熟悉的味道又来了。

朱元璋草草处置了几件事，又心急火燎去东宫。

朝中文武大臣一个个比待宰的羔羊还惶恐。

朱元璋到了东宫，见朱标双目紧闭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七八个太医跪在地上，朱允炆、朱允熞也跪在地上，吕氏满脸是泪。

朱元璋摸了摸朱标额头，热得发烫，想起昨晚的梦，铁青着脸问道:\"太医，再没有办法了吗？\"

太医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朱元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太子要是死了，太医院所有人陪葬，灭族。\"

太医们低声啜泣。

朱元璋见朱允熥又不在，厉声道:\"允熥呢？他爹都病成这样了，他又疯到哪儿去了？简直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吕妃怯生生道:\"父皇恕罪！是臣妾没管教好熥儿……″

朱元璋冷冷哼了一声，\"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早干什么去了？去叫！\"

吕妃吓得浑身战栗。

不一会，朱允熥捧着一碗汤过来。朱元璋恶狠狠问道:\"你爹病成这样，你死到哪儿去了？\"

\"孙儿熬石头汤去了。\"

\"熬石头汤干啥？\"

\"给我爹治病啊，昨天不是给爷爷说过吗？\"

朱元璋这才记起有这回事，重重拍了拍案，喝道:\"石头汤也能治病？胡扯！是跑哪儿玩去了吧？\"

\"孙儿不敢，孙儿守着炉子熬了一天一夜……\"

朱元璋见他脸没洗，头发没梳，眼圈也是黑的，火气才下来，挥挥手道:\"难得你一片孝心，就试试吧！\"

朱允熥捧着汤碗，跪在榻前。朱元璋拿勺子舀了一勺放在口中，温温的涩涩的，问:\"怎么是这种味道？\"

朱允熥道:\"孙儿可怜爹一生辛劳，流了许多泪到汤锅里了，因此是这个味道。\"

朱元璋仰面向天，竭力不让泪流出来，一勺一勺往朱标口中喂。

朱标双唇紧闭根本喂不进去。朱元璋就掰开他嘴往里硬灌，折腾了两三刻钟才灌完。

朱元璋袖着手将头靠在墙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人说:\"听天由命吧！\"

众人匍匐在地，连气也不敢喘一下。即使最不开眼的人也知道，假如太子死了，将是一场骇人心目的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