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南县人民法院家事法庭是最高人民法院审判制度改革后，从县法院民事审判庭分离出来，专门审理离婚、子女监护与抚养、领养、以及其它与家庭关系相关案件的独立审判庭。

庭长龚丽原来是县法院民一庭的副庭长，有丰富的婚姻、家庭纠纷案件审理经验，她看了一下姜晓云的案卷，对书记员周丹说：“我觉得姜晓云这个案子有点复杂，直接开庭有问题，我们需要和双方当事人了解一下情况。”

县法院基层法庭是按片综合设置的，在乡镇并没有下属单位。所以她们先去了滨江司法所。

冯世发看见龚庭长打趣道：“听说你们最近接了一桩奇案。”

龚庭长：“啥奇案？”

冯世发：“兄弟媳妇告大伯哥离婚啊。”

龚庭长：“你还是个搞司法工作的，怎么也跟不懂法的老百姓一样说的窟窿灌铅的。”

冯世发：“人熟，才跟你开个玩笑。我是觉得这个案子复杂，判得不好对当事人家庭，甚至我们全镇的社会稳定都会带来不良的影响。”

“所以才来找你这个地头蛇了解一下情况嘛。”龚庭长说。

冯世发：“这个姜晓云是我们镇上徐家湾村的一个老上访户……”

龚庭长听冯世发讲完，沉默了片刻说：“其实，姜晓云也蛮可怜的，站在姜晓云的角度确实只有离婚才是唯一的出路。唉，婚姻给女人究竟带来了什么？”

冯世发笑道：“人家说你们女人是感性的动物，只讲立场，不分对错，一点都没错。法律让你们女人来执掌就是灾难，田凌飞难道不更可怜，婚姻又给男人带来了什么？姜晓云有了出路，田凌飞还有活路吗？”

龚庭长眼一瞪：“我只是感慨一下，最后案子怎么判我肯定会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也会考虑社会效果的。”

冯世发：“最关键的是如果姜晓云和田凌飞离了婚，谁来作田凌飞的监护人？他父母早就去世了，儿子才六岁，结发夫妻都靠不住，靠他哥嫂？他哥嫂能愿意？到时候他哥把田凌飞扔给你法院或者政府，怎么收拾？”

冯世发顿了一下：“况且，你们不是说婚姻是以爱情为基础的吗？现在都不讲爱情了？说好的海枯石烂，至死不渝呢？说好的执子之手，与之偕老呢？”

龚庭长不由地笑了：“屁股决定脑袋，你们男人何尝不是只讲立场，不分对错。我怎么从你嘴里听到爱情两个字，觉得怪怪的，你一个奔五的老男人真的相信爱情？”

“这个……我……”冯世发不由老脸一红。

田凌志还是第一次来法院这种地方，不由的有点紧张。

龚庭长让赵丹给他泡了茶，招呼他坐。

龚庭长：“姜晓云诉田凌飞离婚一案马上就要开庭了，你作为田凌飞的监护人，也是本案的法定代理人，我们今天叫你来主要是了解一下你的想法。”

田凌志激动地站起来：“我啥时候成为凌飞的监护人、法定代理人了？总要提前打个招呼吧，不能你们嘴一张说是就是吧。”

龚庭长：“《民法典》规定无民事行为能力或者限制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由其父母、配偶、子女、其他近亲属担任监护人。现在田凌飞父母不在了，子女未成年，老婆要离婚，你是他哥，只有你能作他的监护人。”

田凌志：“这也忒没道理了吧，以前镇府给凌飞发钱发东西的时候，都是发给他媳妇的，没人说我这个当哥的是监护人。现在凌飞没人管了，我就成了监护人了。”

龚庭长：“你和田凌飞是同胞兄弟，让你作他的监护人，照管他也没错。”

田凌志：“凌飞没有老婆的话，我当然会照管他，但现在姜晓云还好好的，还轮不到我这个当哥的来作他的监护人吧。”

龚庭长见到姜晓云的时候，觉得她和自己印象中的老上访户大不相同。原以为她应该是一个面相刻薄、牙尖嘴利的厉害女人。

实际她看着挺老实，五官也还端正，身材也较匀称，甚至比自己想得还要年轻一些。只是面色有些憔悴，带着些许愁苦，衣着比较老气，要是好好捯饬捯饬，说是没有结婚的小姑娘也有人信。这世上就没有丑女人，只有不会打扮的女人。

“姜晓云？”龚庭长问。

“是我。”姜晓云忙站起来，拘谨地回答。

龚庭长：“坐......坐。”

姜晓云坐下。

龚庭长：“我记得你和被告是自由恋爱的吧？”

姜晓云；“是的。”

“那就是说你们是有感情基础的。”

“有。”

“那你为什么要离婚呢？”

“我老公患精神病好几年了，到处看都看不好，我也是没办法了。”

龚庭长：“你就是因为他的病看不好才要离婚？”

姜晓云：“是的。”

龚庭长：“夫妻之间是有相互扶助的义务的。”

姜晓云：“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龚庭长沉默了半晌：“那你还记得起你们结婚时候的誓言吗？”

“什么誓言？”

“就是你结婚的时候，司仪让你宣誓，你怎么说的？”

“没......没有啊。”

龚庭长：“那我帮你回忆一下，在你的婚礼上，当主持婚礼的司仪，问你：你愿意嫁给这个男人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富贵还是贫穷，患病还是残疾，直至死亡，终身对他不离不弃。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你说的是电视里演的那种啊？”姜晓云一脸神往，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幸福美好的画面：一道道鲜花拱门，一长溜红地毯，庄严的婚礼进行曲中，慈祥的父亲牵着身穿洁白婚纱女儿的手，一步一步走上典礼台，五彩缤纷的灯光闪烁，美丽的花瓣，从他们身周飘落。

在司仪的指挥下，父亲把女儿的手交到那个将要相伴她一生的男人手里，司仪付有磁性的声音响起：“你愿意嫁给他吗……”

她自失地摆摆头，那种场景太美好了，她不配拥有。

“你们没有举办婚礼仪式吗？”

她黯然地低下头：“没有，我们领了结婚证，自己看了个日子，请亲戚朋友吃了个饭，就结婚了。”

龚庭长有点尴尬，自己不觉间做了一回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

又过了好久，龚庭长问：“那你对爱情是怎么看的？”

姜晓云淡淡地说：“我们穷人不配拥有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