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呜呜——”

“哐当！哐当！”

“罗念！”

罗念猛然睁开眼，车顶刺目的灯光让他的眼角酸涩，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如玉悲痛欲绝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他恍惚地闭上眼。

不远处传来乘务员的声音，“......已经到站的乘客，请收拾好行李，排队下车......”

罗念呼吸一窒，骤然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

痛苦、压抑的情绪瞬间涌上来，他苍白了面色，只觉浑身发冷。

“不，我要回去，如玉还等着我，我要回去！”

“睡觉，对，只要睡过去，我就可以回去了！”

罗念捏紧拳头，紧闭双目，疯狂地想要让自己入睡，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回去，求求你，让我回去！

回去！回去！回去！！！

黑暗与疼痛同时袭来，罗念不管不顾，疯狂地放任疼痛蔓延。

然而他的异状还是被其他乘客察觉。

“......先生，醒一醒，请深呼吸......”

“......快，通知工作人员......”

“......叫救护车，赶紧送去医院......”

救护车很快过来，将车上的病人送去医院。

「罗念，罗念」

轻柔的声音在罗念的脑海中响起。

躺在病床上的罗念睁开眼睛，惊喜地看着床边站着的林如玉。

年轻的她，一身旗袍，正巧笑倩兮地望着他。

「我是来同你告别的，知道你很好，我就放心了，以后也请不要再来找我了。」

罗念心底一慌，掀开被子起身，伸手想要抓住林如玉，“为什么？我想你，只要回去，我就能再见到你了。”

林如玉看着他的手从自己透明的身体穿过，眼神温柔地摇摇头，「回不去了，时间一直往前走，我们都回不去了。」

罗念踉跄着转过身，眼角的泪像决堤的洪水，不住涌出眼角，“如玉，再等等我，好不好？我想见你最后一面。”

林如玉眼中闪过一丝悲意，上前虚抱住他，「我们已经见过最后一面了。」

直到此刻，罗念才意识到，当初他与她的初遇，原是她的再次相逢。

他泪眼朦胧，想要回抱怀中之人，却发现，林如玉正在慢慢消失。

他惊惧地瞪大眼睛。

透明的身影慢慢化作星光，林如玉的脸上最后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谢谢你，给予我的爱，足够我一辈子去回味，我这一生很幸福。」

“如玉！”

罗念从病床上惊醒，他怔怔地看着洁白的房顶。

被泪水浸湿的枕头，略带凉意，提醒着他刚刚做了什么梦。

“如玉，我要去见她，我要去见她！”

忽然，罗念疯狂地扯掉手背上的针头，挣扎着下床。

“啊！病人你要做什么？快回去！”

“手机，我要我的手机！”

“在你的背包里，你先别激动！”

有人拦住罗念，还有人好心地从他背包里找出手机，递给他。

罗念紧握着手机，被护士按着重新坐回病床。

他颤抖着手，点开通讯录，找到林如玉的手机号码。

“嘟——嘟——”

罗念紧张地盯着手机屏幕，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电话那头，保姆张妈接通电话，语气疲惫沙哑，“喂？是罗先生吗？”

罗念张张嘴，声音微颤道：“林......林姑奶奶......”后面的话，他再也问不下去。

张妈却像是懂他想问的话，叹了口气道：“林奶奶一个小时前，在市医院去世了，你......”

“咚！”手机从手中滑落，再也听不清张妈后面的话。

罗念呼吸急促，眼中翻涌着痛苦，声嘶力竭地想要发泄出来，却最终蜷缩在病床上，什么都做不了。

这一刻，他深深感受到了命运的捉弄。

上天让他们两人相遇相爱，最后却用五十年的时光生生将彼此阻隔。

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天空乌云密布，雨水滴答落下，慢慢地，倾盆大雨接踵而至。

这阴郁的天气，亦如罗念此时的心情。

他一遍又一遍，如同魔怔一般，看着林如玉留给他的信。

“罗念，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可能已经离开。很抱歉，我本想再撑一段时间，等着你的，只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快走到生命的尽头。”

信上的字迹端庄秀美，就像是那个温柔优雅的女子还在，正坐在他的身边娓娓道来。

“我曾说过，我认得你的那双眼睛，所以当罗明耀醒来的第一眼，我便知道，那不是你。我当时的心情不亚于从天堂掉进了地狱，因此，请原谅我当时没有控制好情绪，以至于对他的态度并不好。”

“......罗明耀伤好后，坚持要回去，我只能陪着他一起，因为我心中始终抱有一丝希望，希望你会回来。”

“只是......你却再没有出现。”

“该怎么克制自己不去想你？我想我做不到。”

“.....后来，我参加了地下工作。你告诉过我，我们国家最终会迎来胜利，所以我想要更早地看到和平的到来，也因为工作原因，我和家人都搬离了渝州城，与老家的人断了来往。”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寻找你。只是罗念这个名字重名的人太多，每寻找到一个人，我都是欣喜而去，失望而归。直到我知道罗明耀的孙子也叫罗念时，我偷偷来见了这个孩子一面。”

“只是一眼，我心底便知道，那就是你。当时你只有五岁，我不忍心打扰你平静的生活，踌躇良久，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

“......大限将至，我终究没忍住，想要同你相处最后一段时光，哪怕你并不记得我。”

“我这一生跌宕起伏，拥有过刻骨的爱情，也有过崇高的事业，更看过美丽的大好河山，就连老迈之时，也是按着自己的心意在生活。

生前没有受到太多的病痛折磨，不愁吃穿，生活无忧，已经算是幸运。

而你当初给我描绘的繁荣盛世，我已经见到了。

所以请你不要难过我的离开。

人终有一死，能在死前再见你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

“最后，感谢你曾在我的生命中出现，也祝你前途似锦，一世安康。”

罗念死死咬住牙，眼泪不住落在信纸上，晕染开来。

林如玉，你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了，不再等我的，你却还是等了我一辈子......

2

雨一直下个不停，村头唢呐的声音穿透雨幕，响彻整个村子，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哀思与哭声。

罗念面色苍白，怀里抱着乖巧的饭团，跟在送葬队伍的最后，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浸湿了全身。

他一直不敢踏进灵堂，拒绝相信她的离开。

直到今日，棺木被抬上灵车，将要被送到山上时，他才抱起一直跟在他脚边的饭团，远远地缀在后面。

有人从旁边给他递了一把伞，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一声，“别太难过，生老病死，人终有这么一遭，你林姑奶奶是老死的，她走得很安详。”

罗念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身旁的人，“......爸”

罗父见自己儿子这样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再次叹了口气。

见他不接雨伞，罗父便将自己身上的雨衣脱下来，罩在他的身上，这才快走几步，跟上前方的队伍。

鞭炮声、敲锣打鼓声、哭声、雨声、所有的声音嘈杂不断。

而罗念却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事外的一抹幽灵，俯身冷漠地看着棺木被放入土坑中，被撒上土埋藏，看着送葬的村人摘下丧服，返程回村，看着自己如一只空壳般，跟着父亲走回家。

那天晚上，他发起高烧，被送去医院，打针吃药，折腾了半个月，才堪堪好转，而他也错过了学校的开学日。

“吱呀”老宅的篱笆门被罗念推开。

老宅还宝保留着罗念离开时，见到的模样，只是一场雨后，院子里落满了树叶。

林如玉将所有的财产都捐给了族里，用于资助贫困孩子上学，却将饭团与老宅的东西留给了他。

他握紧手中的钥匙，打开房门。

“喵~”饭团从他的脚边率先跑进去，飞奔在各个房间，鼻子微嗅，像是在寻找主人的身影。

它似乎还不理解，主人几天前的离开，代表着永远的分离，“喵~喵~”

罗念一把捞起饭团，止住了它的乱窜。

低下头，对上猫咪懵懂的眼神，他眼底的悲凉浮现出来，“她......把我们都丢下了......”

进入储藏室，罗念最先看到的是那几个玻璃罐子。

他深吸一口气，环顾一圈，上次进来时不曾留意的物品，都一一映入他的眼帘。

手表、珍珠项链、画册、照片、信件、一枚银元项链......这整间屋子放满了他与她相恋的物品。

脚步最终在几个存满银元的罐子前停下。

他缓缓打开盖子，一枚一枚数着，“1，2，3......670”

670枚。

他与她相识，也有670个月份了吧？

每月放入一枚，哪怕他离开后，也没有间断过。

这670枚银元，仿佛在告诉罗念：你离开后，我从不曾停止想你。

罗念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3

回到学校的罗念，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沉默而迅速地换了专业，搬离原来的寝室，在校外租了房子。

然而他每天教室、图书馆、实验室，三点一线来回，却很少回出租房休息。

紧凑而繁碌的学习计划占据他所有的时间，每天都步履匆匆。

中途转入物理系，对于他这个初学者来说，难度很大。

可是一年过后，他的进步却比所有人都快。

罗念在追赶时间，时间也在追赶着他。

时光悠悠数十载。

年近八十的罗念已经是一名优秀的物理学家，尽管他在物理上有过很多成就，可是他却并不满意。

因为他穷极一生，都在研究时光机器。

他想要再次回到过去，去见见他深爱的姑娘。

直到他八十二岁那一年，他的学生告诉他，实验已经成功，可以启动第一次测试。

他选择成为第一个参与者，因为他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在所有人担忧的目光中 ，他整理好自己的衣着，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入那道时空之门。

等待半个世纪，跨越时空，只为与爱的人再次相逢。

如玉，这次，换我来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