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很深的裂谷。

深到只能看到一线天空，深到下面的人们的主食是菌类和虫子。

偶尔，天空之上会掉落下奇怪的零件，废旧的瓶子，死掉的兽类，这些足够下面的人们兴奋了。

大伙都想看看深谷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于是，人们开凿出一条向上的通路，也许花费了几百年？

但每次有人即将登顶时，便会发生“天罚”，那条路会被“有棱角的喷火怪物”截断，人们说，那是恶龙。

但地底人不会放弃对天空的渴望，于是，这样的循环，几百年便会重现一次。

一位天真的少年告诉大伙，修建一条通往天上的路很难，但身手足够敏捷的年轻人，可以绕开盘旋的鹫鹰，等待巨龙休息时，悄悄地登上天空，然后他伸出手，便可以拉一把身后的人。

他们会击败巨龙，他们手拉着手，组成通往天国的人梯，于是，大家都能看到天外的世界。

少年的本名叫布莱斯，和所有的少年英雄一样英俊，和他同行的旅人，眼神中都带着对天空的渴望。

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他的冒险故事，在万千世界中本不值一提，他登上天空之后的故事也如万千世界中到达终点的勇者一样不值一提。

等候在“天空”之门的是一位老人，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布莱斯爬到深谷之上，上来时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喘着粗气。眼神中带着一种名为解脱的神情。

他将手里的长枪递给布莱斯，“少年，现在，你就是我的接班人了。”

“这是什么意思？”

“地上的人会为每一个从地下来的人准备一场欢迎仪式，庆祝他第一次见到地面上的世界。”

“谢谢，不过，你可以等我将陪我一路走来的朋友们接上来吗？”

老人看了看身后同布莱斯一样充满精气神的少年，露出满足的笑容。

然后，纵身一跃。

又跳回了那地面之下，顺带着，抱住布莱斯的朋友，翻滚着，坠落下去，碎肉和骨头混在一起，结束了两条生命。

布莱斯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身后，则是鲜花与掌声。

“为什么？”

“现在恭喜你，孩子，你成为了新的守关人。”

……

为他献上祝贺的人，带他参观了广袤的庄园，大片的农作物，为他购买了漂亮的衣服，任由他肆意享受着阳光的照耀。

“庄园主，请问，您生来就是这地面上的人吗？”

“是的，我的孩子。”

“那再之前呢？”

“我的父辈是，我的祖辈也是…他们是几百年前从地下走到地表的人。”

“可是，您为什么要阻止其他人一同登上地表晒晒太阳呢？”

“因为地面只有这么大，晒过了太阳，就会想要美好的食物和富足的生活。我们为什么要将祖辈建立的基业，轻易的与他们分享呢？”

“就算，您的先祖曾是他们的一部分？”

“是他们中最优秀的一部分，正如你，我的孩子，你也像我的先祖们那样，是很伟大的人。”

“之前的那位老先生也是吗？”

“是的，所以，我们当中有这样的规矩，年轻时为地面工作，年纪大了，就回到那片深渊，守望着那些僭越者，留下他们中最优秀的一位。”

“可是，你们本可以一位年轻人也不放上来，那样不是更好吗？”

“因为看见了天空，才会幻想天空之上的模样，若是一丝光亮也看不见，地下的人们会做什么呢？他们会失去视觉，进化成与我们不同的怪物。”

“你们害怕那样的怪物吗？”

“当然会害怕，不过，我的孩子，当你从地面之下上来的时候，你就不再是地底人了，你是我们的一员，而不属于他们，你的身份变了，所以，你应该照我说的做。”

“抱歉，我不能认同您的观点。”

庄园主为他鼓掌，“孩子，那你应该前往更远的地方，地面的世界比你想象得更广阔。”

“更远的地方，是哪里呢？”

“更远的地方，是一座城镇，那里有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有厨师会制作黄油和奶酪，他们很瞧不起我们这些只会吃烤肉的人。很抱歉，孩子，我也只知道这些。”

“那更远的地方之外，还有更远更远的地方吗？”

“我也不知道。”

……

布莱斯的旅途很顺利，尽管进入城镇前经历了一个叫“执政官”的先生的盘问调查。

执政官先生告诉他，比更远的地方还远的地方，有座大城市…他们那里的人知道话剧，明白艺术的含义，他们很“精致”很“高雅”。

布莱斯听得似懂非懂，毕竟他没尝过“奶油面包”，也不懂“高雅”是一种什么样的食物。

……

听不懂也一样，他的旅路总会那样继续，大城市里还有“领主”，领主先生也会告诉他，比更遥远的地方更遥远的地方还有王都，王都的人们喜欢什么马，什么球…

布莱斯没有办法想象了，仿佛原始人走入未来科技的城市一样，无法认知，更无法理解。

毕竟，他走进小镇的时候，才知道小镇上不只有会烹饪黄油的厨师，小镇上的人们会看书，会创作诗歌…

他听说啊，执政官是更早的地底人，执政官的弟弟被送到了大都市里读书，他经常犯愁弟弟的穿着打扮被同学们说土气；

领主是比古老更古老的地底人，他的小儿子不争气，只知道打架闹事，后来被他托关系送去了王都做一个守城的卫兵。卫兵队的人谈论的时尚，在他儿子的信中被反复提及，但他也听不懂…

……

那国王会是最初地底人的后裔吗？布莱斯抱着这样的疑问，走到了王都的城下。

那是座数十米高的宏伟城墙，还有数米宽的护城河，来往的名为“马车”的动物，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品种。

他就那样走进了那座城，入城之时，他背着那柄破旧的长枪，穿着庄园主买给他的二手衣物。

他带着少年勇者的心，这个世界里，却不会再有人称呼他一声勇士，也不会有人记得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