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紧咬牙齿点头。

剧痛如咆哮的海浪冲刷全身，让他无法开口。

“所以啊，为了不连累对方，我们两人都得好好活着，知道吗？”

李林再次点头。

便在此时，小红松开了手指，长枪消散无形。

左胸的黑洞也缓缓凝聚出肉体。

扭曲的痛感如潮水般退去，李林脱力似地倚着门墙，长长出了口气。

视线往下看去，心脏还在。分毫无损。

看来传递的是精神层面的痛苦，肉体的损伤并不会传递。

但一个人精神寂灭的话，也会导致另一人因此身死……

李林正想着时，忽然听见一道细微的好似裂痕蔓延的咔咔声。

抬头望去，小红将一根手指按在了玻璃上。

“咔嘣！”

整面玻璃化为齑粉。

高层冷风呼啸灌入室内。

远处霓虹闪烁的都市夜景也显得更为清晰，更为迷离梦幻。

小红立在这一切之上，寒风吹起她的裙摆。

她转过了身。

“哥，你觉得这天地像什么？”

？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李林有一丝愣神。

而且她还略掉了一个字，第一次只念一声“哥”，听来莫名郑重，莫名……戳中心窝。

所以李林虽然不明她提问的本意，还是思索片刻后认真回答。

“像一个没有道德的婊子。”

“？？”

“它一个劲孕育生灵，却又不管活着的苦难；给每一个生灵踏足的机会，却又毫不留情收割其性命，无缝迎接下一批新客的到来；最后还要所有生灵感谢它的馈赠，爱惜它的身体，臣服于它的天威……就是一个无情无义又擅长pua的婊子。”

“……哥，你还真是没有一点感恩与敬畏之心啊。”

帅气了许久的小红，此时双眼圆睁，小嘴微张，一副大跌眼镜的模样。

“因为我很早便体认到天地无情，世界冷漠了。事到如今再谈感恩，只会让我自觉虚伪。”

李林自然回应。接着又解释一句。

“不过，虽然天地不仁，但我敬畏天地中，每一个竭尽全力活下去的生命。因为有这无数生命在英勇地抗争，我才觉得世界有了那么点意思。”

“这倒确实像哥哥会说出来的话。毕竟你也是这样努力活过来的。”

小红露出理解的微笑，旋即笑容渐渐转冷。

“只是这天地在我眼里，却是牢笼、砧板，其上所有的生命都是待宰的羔羊。”

“……这很符合你的身份。”

“哥哥以为我是屠夫？错了哦，即使我想做，却没有那个能力。”

小红眼里忽然浮现出一丝不甘。

“我，以及哥哥，都是待宰的羔羊。

为什么会有生死，为什么力量会有瓶颈，为什么速度会有极限，为什么世界会变成末法时代……在这一切之上，才是真正的屠夫。

也就是规则。

这个世界最大的问题，就是它有规则。

规则之下，无数生灵受其掌控，由其戏弄，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

而我最不能容忍的是，我和哥哥的人生受它摆布。

所以我一定要成仙！一定要和哥哥一起成仙！

如果仙界还有规则，那我一定要再次碾碎，和哥哥一起去往更高的世界。

只有这样，我才能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话音落时，小红凝望过来的眼神真诚动人。

李林却忽然感到一股山一般的压力。

此刻的他，并不太能理解她所说的「世界的规则」。

但也明白，那东西必然极为威严，不可侵犯。

而小红若真切出于对自己的感情，而下定决心与那怪物为敌……

自己该如何回应她的付出？……

“哥，天地是无情的屠夫，规则是残忍的刀锋。虽然你现在抗拒我，但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站到我身边，和我一起对抗这可恶的世界。

而且，那一天不会太远的。因为，真正的危机就要降临了。”

“什么……”

李林的追问卡在了喉咙里。

五米外的窗台上，小红最后温柔一笑，随即伸开双臂倒向大地。

远处再不见她的身影。

夜色依旧妩媚，暗香依旧撩人，却仿佛远在另一个世界，让他一无所感。

一股浓烈的怅惘在心头泛开，黑洞一样的情绪缓缓将他吞没。

为了对抗这空虚感，他盯着远处窗台，极力回忆小红最后的笑脸。

他以为是最后的……

“嘿呀！我又回来啦！”

突然传来的声音与视野里冒出的身影，切实吓了他一跳。

在飘窗外的广阔虚空里，小红赤足立在夜色中。

只是这次最引人注目的不是她的身体或红裙，而是她身后那双火红色翅膀。几乎遮蔽了大半个天空。

红色焰火在她背部往两侧席卷开去，构成了璀璨灼热的翅体。轻轻翕动间，仿佛点燃了整片夜空。

“你……这样不会被别人发现吗？”

李林率先对她的安危表示担忧。

“没事~我当然有隐匿的手段啦，才不会拿哥哥的生命开玩笑的~”

和往常一样的开朗甜美的声音传来。

李林放下了心。

“那么，是还有其他事吗？”

“嗯~首先，我忘拿电脑了，哥哥能不能把书桌上的电脑拿给我？用了好久，我对它产生感情了~”

李林视线转向床侧的书桌，白色桌面上放有一台黑色电脑。

那是他今年八月拿到第一份工资后买的，这段时间都是小红在用，他也早就把自己的资料都格式化了……

没多考虑，李林上前取下电脑与充电器，绕过床来到飘窗前，在浮沫范围内伸手将两样东西置于窗台上。

很快，一道无形的能量裹住电脑，将它送至小红身前。

被她右手拎住后，白光一闪，电脑便被收进了她手上的纯白戒指中。

李林视线从那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移开，望向她的脸颊。

她挂着满意的笑容再次开口了。

“谢谢哥哥~那个砖块就不必啦，我已经搞懂这玩意可以怎样用能量给它充电~~嗯，接下来还有一句要说的话。”

“请吩咐。”

“挺识相的嘛~下次见面不知会是怎样的状况，但若是哥哥栽在我手里，我是一定会按前面说的好好虐待你的。以报我相思之苦。

所以，要是不想被人家把脚丫塞进嘴里，哥哥请务必努力修炼。我会期待哥哥的成长的。”

“难为妹妹费心了。不过下次要是你被我这不成器的哥哥抓住了，也请小心自己的皮肉哦。”

“咦~哥哥的威胁让人家有点期待是怎么回事~~？”

“趁这段时间好好反省自己是不是嗜性过头了！”

“嘿嘿，反省只会让人家更为辗转反侧啦~”

……闲谈渐至尾声。

片刻沉默后，小红抬起低垂的脑袋以平静的眼神望了过来。

“哥哥，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很快你就有新室友了，请一定要记住答应我的事哦。也不要妄想能偷偷摸摸，我会用自己的手段关注着你的。”

“再见了，哥……”

最后一声亲密的呢喃消散在风中。

夜色回归黑暗。滴墨一般的黑暗。

仅一振翅，人影便消失不见了。

李林能感觉到不会再有一声“嘿呀！”让她出现在自己面前。

最后只剩临别时那张留恋的脸颊印刻在脑海里。

空洞的夜色让他在窗台前伫立良久。

等到腿终于有一丝力气时，他前迈一步，手指按在尚未被寒风吹干的窗台水迹上。

然后放至鼻尖。

清淡的幽香与海盐的涩味。

这是她留下来的，属于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