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溜的缓坡，向上延伸到十余米高处。

坡上杂草野花丛生，像是斜挂了长长的一条花毯，花毯横着铺开去，两边都望不见尽头。

而在坡外，则依稀能听到细碎涛声阵阵，这是洪家垸的长江大堤到了。

堤坝在不远处拐了一个弯，将垸子中靠西的一部分挡在了坡后，胡老三的家据说就安在那里。

“怎么办啊，这就要去见一个恶霸了，好紧张啊，见了面我应该说些什么呢？

我穿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显得特好欺负？您看我身上连个纹身都没有，怎么才能让我看起来像是经常见恶霸的样子？”

半夏被方弃拖着，嘴里不住的咕哝着。自从确认胡老三是个恶霸后，丫头表示自己腿有点软，很害怕被恶霸强占了去。

可等他们绕过大堤的拐弯处，这才赫然发现今天的胡老三怕是没有心情占他们的便宜，因为眼下有一大群人正在占他的便宜。

“胡老三你不得好死，早晚老天爷让你得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病，躺在床上哀嚎上三年……”

“你个断子绝孙的老绝户，淹死在江里喂了鱼虾才好”

“大家一起上，烧了这老畜生的房子，再把他绑到镇上游街示众……”

“哪有这么便宜，他不是爱喝酒么，咱们干脆把这个老混蛋扒光了。屁眼里灌上辣椒油，倒吊进江边的排污口里，让他两头儿都喝点够劲儿的。”

“胡老三，我是你爹，我他妈真后悔把你给日出来。你赶紧过来给我磕三个脆的，让老子我舒坦舒坦。”

“胡老三，我是你娘，老娘当年真不该省那两片药钱……”

“胡老三，我是你爷爷，哎我艹，你俩干嘛打人……”

胡老三的门前，此时聚集了少说也有千百口子人，人人脸上写着愤怒。

更有一些手中举着两尺宽丈许长的横幅，吵吵嚷嚷将这处小院团团围住，骂声沸反盈天。

人群的前方十余米处，紧贴着堤坝根基的地方，孤零零的起了一个小院子。

三间正房带着两间厢房，四周砌着一米多高的土胚墙，院中一棵老桃树枝繁叶茂。

这间屋子远离洪家垸中其他村民的宅基地，四下里没有半个邻居，地势又高出其他民居许多。

破破旧旧老房子跟村中一溜溜规划整齐的二层小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上去既像是离群的孤雁，又像是被洒在外面的游骑侦哨。

此时，各式各样的污言秽语汇集在一处，变成了嗡嗡嗡般的轰响，向着前方席卷而去。

而就在那处，一扇破旧的木门大开着。胡老三端着一碗面蹲在自家的门槛上，正一根一根挑着吃的津津有味儿。

面对这眼前这帮只敢动嘴的家伙，他连半点还嘴的兴趣都没有，偶尔冲着骂声最大的地方抬抬眼皮，那个方向的声音立时就低了下去。

被他扫到人们慌乱的左顾右盼，寻找着人多势众的感觉，待到胆气稍壮之时，才敢再度高声。

人群中三教九流皆有，其中既有牙牙学语的孩童，话都还说不利索，也跟着大人呜哩哇啦的一通喊叫。

也有八九十岁的老人，拄着拐棍颤颤巍巍的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口口声声说自己活着也是浪费粮食，今天就要跟胡来三拼掉老命。

还有一些披麻戴孝做孝子装扮的苦主，手中捧着灵主牌位，哭天喊地的干嚎。

不过喊得最凶的反而不是这些村民装扮的人，而是大约七八十个学生模样的男女，看模样大多稚气未脱，却是准备的最为齐全。人数虽然不多，高音喇叭倒带了十来个，大声控诉着胡老三的种种恶行。

为首一个十八九岁的妹子，身材发育的极具号召力，相貌也颇有可观之处，此刻正喊得卖力。

周围一帮护花心切的男生，甘愿充当应声虫，齐声呐喊之时，声势倒也颇大。

这妹子看来已经骂了很久，声音稍有些嘶哑，旁边马上有人递上清咽润喉的凉茶。妹子喝了两口，喘息甫定，举起喇叭继续声讨。

“胡老三，你干的是遗祸万年的勾当，你不怕子孙后代刨你的坟吗？夷陵一带沿江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排污口，一半以上都是你们洪家垸的产业。

你们每年往长江支干流里倒多少工业污水？造出多少个癌症村来？你害的多少人家为了治病倾家荡产？

胡老三，你是个魔鬼，你会下地狱的，你会被刻在耻辱柱上，被我们世世代代唾骂下去。”

“打倒胡老三，关掉污染源，还我湛湛长江。”人群中适时的爆发出一阵大喊，现场气氛顿时高涨。

借着这股子声势，人群往前往前猛冲几步，已经快要逼到胡老三的身前。

“我正吃饭呢！”

胡老三终于开口，他漫不经心的用筷子敲了敲碗边儿。有些无奈的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向人群中的那个女生——“让我吃完饭再批斗行不？”

“不行！”

女生身旁跳出一个男生来，一脸义愤填膺的大喊——

“你还有功夫在这里吃饭，我们为了声讨你，连饭都没吃…..”

“你妈逼！”

胡老三陡然翻脸，手中面碗脱手而出，带着风声砸在这厮的脸上。

也不知是面碗还是骨头碎裂的声音猛地响起，血花飞溅之中，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一声不哼，直挺挺的摔倒在地。

“啊…….”女生尖叫的声音通过高音喇叭的放大，瞬间响彻全场，人群一时大乱。

“嚎个屁的嚎！”胡老三站起身来怒吼，声音压住全场。就如同一头打完了盹的雄狮，环视着领地上的遍地的羚羊。

“老子今天胃口不好，用的是个小碗，便宜了这个孙子。”

胡老三离开自己的门槛，缓步向人群走近。

他前进一步，人群便你推我挤的退两步，如是走了十几步，他和人群之间的距离非但没有缩短，反而越拉越远。

“老子是往长江里排污水了，怎么着吧？”

胡老三冷笑着，鼻孔快要挑到天上——

——“是谁要把辣椒油灌到我屁眼儿里来着，站出来让我看看。”

——还有我那爹娘呢？你们都出来，我今天就再发送你们一回，儿子我保证给你们选良时吉穴，绝对的风光大葬。”

——“想要烧房子的带汽油了没有，没带上我屋里拿去。”

他步步逼近，人群一退再退，站在最前面的几个老头老太太跌跌撞撞的跑不开，索性壮起胆子冲着他大喊。

“胡老三你凶什么凶？知道你手下有人，知道你下手狠，我们今天来就没想活着回去。

有本事你就把我们这些老东西弄死，住在你们洪家垸的边上算是造了孽了，反正今天不被你打死，来年也是得癌的命…..”

“呸！”胡老三一口唾沫吐在了说话这人的脸上——

“再尼玛胡逼咧咧一个，你装大义凛然给谁看呢。往前推十年，你们孙家垸的排污口比我们多一倍不止吧？

这是厂子被我们挤垮了，心里不甘心是吧？市场经济你他妈赖谁啊？有本事你找总工程师去啊，还是说长江是你家祖上挖的，只许你自己往进拉屎撒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