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尾巴一撅，从后头吐出一张卡来，还没等汉子接过，旁边就伸过一只素手来把卡拈住。

“难怪你这匹老马前阵子闹痔疮呢？看来是存取款过于频繁的缘故。”

女子面带嫌恶的在自家男人的身上蹭了蹭手，这一次弹药备足，士气饱满的又一次杀进了店铺中去。

“你说说，这叫怎么回事啊？”汉子在一旁哀叹。

“这叫零存整取啊公子！”老马在一旁补刀——“你负责零存，她负责整取。”

抛开这一对儿相对泪眼的主仆，让我们把视线转向北京城的另一个角落。

在西客站东边儿，有一栋楼。

这楼盖了有十几年了，或许刚建成那会儿看上去还算体面，可眼下被一堆华庭和豪苑围在中间，日渐斑驳的外立面和楼顶上缺了笔画的霓虹灯怎么看怎么落魄。

毛晓寒就住在这栋楼里面，从十二年前一直住到现在，原本只是想当成一个过渡的，谁料却渐渐的住成了习惯。

当年京师的房价还没有眼下这么离谱，可当年毛晓寒也才刚刚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存折上总共只有不到五万块钱。

如果不是单位的大姐使劲的煽乎他，他也下不了买房的决心。

“别看这房质量不怎么样，可是好歹能够安身。只要人安定下来，心就能安定下来。

老租房住不是个事儿啊，说句不好听的哈，你就算娶了媳妇想要洞房还得先有地儿摆张床呢，要是嫌这房不好，等以后有钱了再慢慢的换呗……”

就为这一段话，毛晓寒念了大姐十几年的好。尽管这以后他又跳了几次槽，可只要逢年过节，他必定会到拎着东西到大姐家里坐坐。

虽说大姐眼下帮不了他什么忙了，介绍的几个女朋友也不怎么靠谱，但是他觉得别人给的恩义，得走心。

平心而论，这套房确实不怎么样。

首先选址就有问题，楼外就是京广线的进京线路。从南边开来的火车到此仿佛已经筋疲力尽，必定要长长的拉上一声汽笛。惊的满楼的野鸽子一通乱飞，也不知扰了多少人的美梦。

材料和施工质量也很堪忧。

为了在楼里塞下尽可能多的房间，开发商在墙壁和楼板的偷工减料上也是蛮拼的。

户与户之间的隔音效果略等于无，有时借助户型结构还能拢音，隔壁的低音这边变中音，隔壁中音这边就成了高音。

话说隔壁买了一套家庭音响，毛晓寒去听过两次，然后窃以为躲在自己家厕所里听效果反而更好。

至于楼板，那就更是业主们心中不可磨灭的伤痛。

话说某天一位业主不小心一脚跺穿了楼板，那时大家还以为是这位仁兄天授神力，谁料想到后来才发现原来是楼板天授神脆。

众业主义愤填膺，联合起来找开发商想要个说法，对方公司的一位副总承诺短期内一定拿出解决方案。

于是乎半个月后物业贴出了一张告示，上面写着——“落脚重说明你胖，喜欢跳说明你浪。”

毛晓寒的房子，建面只有四十平米，套内面积也就三十左右，四米半的挑高被分成了两层，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复式。

人站在屋里，天花板就像压在鼻尖上一样，个子稍微高点儿的人轻轻一跳，脑袋就能撞到房顶。

这不是一套宜居的房子，不过毛晓寒依然喜欢住在这里。

从最开始时一夜被吵醒几回，到现在离了汽笛声就睡不着觉，他把自己最青春的岁月都留在了这里。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楼上的孩子已经开始上中学，天天被海量作业压得到家就睡。天花板上再也不会传来他随手把玩具扒拉的遍地都是的声音。

楼下小夫妻也已经从一夜一次每次五分钟的糟糕状态中摆脱出来，变成了每月一次每次还不足五分钟。

三单元的那条人见人烦的狗终于老死了，他们家果断又养了一条更招人恨的。

连负责这个小区的片儿警都已经换了好几拨儿，那个长的甜甜的警花被调走一去不回。

岁月在毛晓寒的眼角和腹部严重堆积，他已经是一个坐三望四的大叔。

八年前，几个朋友邀请他一起创业，公司的名字叫做阿里舅舅，而他却想到阿里爸爸做个IT技术主管。

当时牵头的兄弟拉着他的手不放，拍着胸脯跟他保证公司会有前途。

“你想想看，爸爸有钱的话，妈妈就不能穷吧？妈妈要是阔了，又怎么能苦了家里的亲兄弟。就冲这层口彩，咱这公司就必火无疑。”于是毛晓寒将信将疑的留了下来。

六年前，毛晓寒的父亲去世了，他幼年丧母，父亲是他唯一的亲人。

老爷子走的很突然，完全没有征兆的脑梗，一下子就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等到晓寒一路哭着赶回家乡的时候，父亲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

没有遗言、没有遗嘱，也没有多少遗产，甚至来不及表达对儿子一直未婚的遗憾。

老爷子走的干净利索，自此后再也没人催促他结婚，时间就此失去了概念，岁月开始在这个男人身上狂奔。

七年前，公司转型进入数据处理和分析领域，一直的惨淡经营终于开始有了起色。公司的人员开始扩招，猎头渐渐开始出没，办公室换了更大的。

毛晓寒也终于不用再蜷在工位里埋头苦干，他拥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团队和下属，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把对他的称呼从“晓寒”变成“毛总”。

虽然他知道这其中客气和恭维的成分居多，但每次听到别人这么叫他，心中依然会有一些满足感。

五年前，传说中的风投来了，他们真的是带着风来的，把公司高高的吹了起来。

当年牵头的兄弟眼下是公司的董事长，开始越来越频繁的在媒体上曝光，成了各种论坛和峰会上的常客，不过毛晓寒已经等闲见不到他了。

作为元老和一个介于中层和高层之间的管理者，公司中等闲没人愿意招惹他。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基本上也就这样了，因为他已经跟不上董事长的脚步。

不过他依然很满足，他知道自己不是个能独自成就事业的料儿，他必须要依附在大树的身上才能够参天。

而今他虽然算不上什么成功人士，可是毕竟已经混得比大多数人都要好。

钱他不缺，董事长用一个差不多天价收购了元老手中的股权，同时还把他们的工资涨到了比他们上司还高的地步。

在公司之中，只要不捅出大篓子，他们这些人就可以优哉游哉的混日子。

房子也已经不缺，除了自己一直住着的那一套，他又买了一套房子和一套商铺，租出去每个月也有小几万块钱的进项。

减肥是个终身的事业，毛晓寒屡败屡战，奈何取得的都只是阶段性的胜利，每次败北却都会一溃千里。

技术上毛晓寒已经落伍，但是随着公司业务的飞速扩展，他许多年前所开发的一些东西已经深深的埋藏着这个遍布天下的数据网络最深处。

很多问题，依然需要他出手才能够最快的解决。

毛晓寒，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北京城中，这样的人有很多。

他们每天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的奔波，用自己的背影装点了整个城市的拥挤。

然而，即使是再平凡的人，也有属于他自己的秘密，毛晓寒也不例外。

那天，两个大学同学带着他们的女儿带北京来旅游。

那个叫柠檬的丫头指着毛晓寒的肚子问——“叔叔，你的肚子里都装了什么呀，怎么这么大？”

毛晓寒拍着自己的肚皮，笑眯眯的回答她。

“你说这里面吗？这里面装的是一肚子的愤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