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

华清学园篮球队教练许泽转头望向篮球馆入口方向，微不可闻的两个字从他的牙缝中挤出。

淡淡的陈述语气，仿佛并没有携带着任何个人情绪一般。

迎面小跑过来的篮球队队服学生并没有听到这两个字，而且显而易见地，即使他听到了也会照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从进门起，谄媚的笑容就一直摆在这名学生的脸上：“教练，今年报名的新人已经集合完毕了。”

“停止训练，球放中圈，场外列队！”再度侧回身去，“教练”下达的指令简明扼要，仿佛从来没有给队服男生背后的那一堆“新人”下过定义一般。

而且很明显的是，他对现在场上这帮训练的队员们根本没有半点满意的地方。“陈志，你带队，替补体能科目。”

于是陈志稍微改变了一下方向，直接跑向教练背后偌大的“勤奋，坚持，更上层楼”条幅方向。而后者则板起原本就没什么情绪的脸，开始朝馆门方向缓慢移动。

看来教练今天的心情也不会很好，陈志这样想着。

而且即使是他，也对篮球馆在这学期更换上的口号条幅不怎么满意。

“更上层楼”？什么意思？对去年篮球队的联赛成绩不满么？在陈志对华清男篮有印象时开始，全国高中联赛的北区冠军便从来没有旁落别家。

但是另外一方面，近两年来，总冠军的头衔也的确总与华清学园擦肩而过……

听说学园的高层中，有相当喜爱篮球运动，同时又向来争强好胜不允许丝毫失败的人物存在。篮球队如今这专业的场馆，专业的培训流程，专业的教练队伍——如果不是联赛规则约束的话，没准球队中甚至还会出现专业球员的身影——全都比照了那些传统篮球高校，甚至体校的方式在运营着，大概。

幸好有“一经查实便取消成绩”这尚方宝剑在，所以陈志至少还能在如今的华清篮球队里偶尔获得上场机会。但即使队里没有职业球员加盟，高中明星球员的挖角，与初中优秀球员的选拔亦是半刻不停的。

这，自然就是初中时身为某一流弱校队头号球星的陈志，如今只能“屈尊”在华清打第七人（甚至之后）替补的原因。

当然，这也是今天这些走正常兴趣爱好流程，选择篮球队的“普通高一新生”引不起许泽兴趣的真正原因。毕竟他这个高中篮球界着名教练是需要履行“夺冠”义务，才能拿到华清学园高薪的，按理说刚才那种篮球队替补球员日常训练压根不需要他屈尊指导之类。

理论上，他只要在每年联赛中指挥好那些全国各地的明星球员便足够了。而他即将审阅的这批报名加入篮球队的学生，基本上不会有半个被选拔进来，而就算他们有各种疑问或者不满，也会在华清并不严格但弯弯绕颇多的校规里，不知不觉地被转移到篮球兴趣小组之类，走上三年里自娱自乐的康庄大道。

综上所述，许泽的挪步只不过是个姿态，负责带新人的另外一名队服男生看到教练移驾，第一时间便催促着新生们加快速度。

可惜大部分新人都是第一次进入到如此专业的篮球馆，只顾着左顾右盼指指点点了，基本没有听到殷勤学长那边的呼喝声，结果自然是这马屁尚未拍到马腿上便不幸夭折了。

当然也有例外点的，比如某个一米九左右的瘦高男生，从踏进篮球馆起，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就集中在了自己的脚下，比如全木地板，比如自己那双普普通通的帆布双星篮球鞋。

“不要紧，虽然通常非专用鞋在这种地板上跑起来一定会比水泥地要滑，可只要稍微加点注意就没关系了。”在瘦高新生的身边，与他穿着同样校服——由于是新入学，本校的运动用服装还没下发，所以这帮新生穿得五颜六色，很多人则是直接把初中校服当运动服穿了进来——的另一位新生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顺理成章地开口安抚着。

低声开口的新生个子不高，充其量只有一米七五左右，比瘦高那位矮了快半个头，表情动作上也随意得多，完全没有瘦高新生从头紧张到脚的那种感觉。顺便一提，他是所有新人里唯一穿着场地专用篮球鞋的，虽然这双鞋已经旧到看不出牌子……

（这里或许需要额外解释一下的是，即使不打蜡，篮球馆通常使用的那种木质地板踩上去都会“感觉”到很滑。而前面已经暗示过，今天这帮新生基本上都没有参加过任何一个级别的正式比赛，平常顶多在水泥场地上抢球抱摔的，自然不会对木地板有一星半点的概念。不过万事总有例外，比如即使不专业，但跑跳能力达到某种程度的人，总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地面摩擦系数不同会给自己带来影响之类。）

篮球队教练大概只慢慢走了三步左右，新人们便在队服老生的驱赶下堆在了他的面前，而且显然是没有列队的，这使得教练的眉头又多皱起了几分。

这一细节被队服老生及时收入了眼中，于是他又提高音量呼喝了几句，然后才带着一副不屑表情走到教练身前：“许教练，热身我已经带着他们在外面操场上做过了，请您下指示吧。”

“两人一组，全场传球上篮。”仿佛吝于多说一个字般，许姓教练略微挥了挥手。

这个指令下达得非常不专业，所以新生们险些全部沉浸在面面相觑之中毫无动作。而且，这也太不符合他们自己想像中的正常流程了。

理论上讲，在进行摸底之前，应该先来一场按顺序进行的自我介绍，让新人们简单陈述一下自己的篮球经历，场上位置之类。但既然这些人从一开始就不属于球队在暑假便开始拉拢的对象，那么华清篮球队中也基本不会有他们的位置，报历史位置意向之类自然也就免了。

接下去要进行的若干测试类项目，大多只是走个过场而已。至少对许泽来说，绝对是这样的没错。那么，他连半个字都懒得多说的态度，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不要太鲜明。

“什么是全场传球上篮？”这些报名篮球队的新人并不都是初中打篮球出身，甚至从好几个人的反应来看，他们根本不明白教练下达的指令是什么，不过既然能进华清学园，那么在某些方面多多少少都还是有些特点的，至少大家都还有开口提问的胆子。

不过已经正式入队一年以上的人显然更有胆量和口才，所以队服老生一边昂着头给他们解释，一边还有空随手指了两个人去球场角落把球车推过来。

而能够听懂的人里，已经开始寻找自己的搭档，朝着中圈里的篮球走过去了。

理论上讲这也是一种筛选，即使是两人一组的最初级配合，能否在陌生人中选择到与自己能力相当的临时搭档，也是临场应变与眼力的考校。除非原本就有熟人，否则越晚找到甚至被安排同组的，越是最早便会被直接淘汰的对象。

从球车中扔出六七个球后，瘦高新生明显带着几分小心地将一个篮球留在自己手里，仔细摩挲打量着，而另外一个被老生指定过来的自然是他那个初中同校生，这次开口的当然还是他。“正牌斯伯丁，我劝你不要一直抱着，趁早多拍两下，这里的手感跟水泥地差别很大的。”

瘦高新生脸上明显出现了几分舍不得的表情，但他还是相当听劝地轻轻一抖左手手腕，将篮球斜抛在自己身前右侧位置。

略微加了点后旋，所以瘦高个站在原地，斜抛的篮球依然能弹到手臂范围内。

他这反应不快不慢，扔出去的六七个球里，少说有五个已经在场边噼里啪啦响成一片了。

当然，这番情景落在教练许泽眼中，只能愈发增加他皱起的眉头弧度而已。

队服老生现下已经顾不上时时留心教练表情了，他在尽快进行着分组排序工作，最先摸到中圈篮球的两人已经走到球场一端底线附近，在老生的一句“开始”命令下，起跑，传球……

五次传递后，右侧新生低手上篮球进。左侧新生跟进拿下篮球，转向。这回四次传递后，由方才的左侧新生上篮命中。

“下一组。”教练没有给出任何指示，依旧由老生招呼着。

“那个……为什么这个……许教练好像很不满意的样子？”手中一直不停地运着球，瘦高男生却明显很有余裕地观察到了场边状况。“还有，你不找找感觉么？”

矮个新生嘴角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便已经有一个声音从旁边给出了回答：“以篮球场的长度，一个正常人五秒钟跑完就算慢，刚才那两个人前半程传了五次球，如果在比赛里，对手用走的都能回防到位了。”

插话的是一个身高介于两名新人之间的陌生新生，他看上去身材比瘦高新生还要单薄几分。而且还戴着一副眼镜。不过他并没有继续多说什么的意思，因为他看上去只是来这边捡球的，篮球到手后就立刻转身朝自己临时搭档那边跑过去了。

矮个新生迎着自己朋友投来的疑问目光略微点了下头，“他说的没错，至于找感觉之类我就不需要了，反正我只是陪你来参加选拔的。”

瘦高男生有些欲言又止，但他终归只是继续运起球来。

顺便一提，刚才那个眼镜男生似乎有些眼熟，不止是长相，还有他那身仿佛是出自市内某所省级实验中学的校服。

又先后跑过几组之后，队服老生已经不需要继续指示了，所以他马不停蹄地转至教练的方向，“许教练，怎么样？”

“垃圾。”毫不客气的低声评价，清晰地传入了老生的耳中。

理论上听众也只有老生一个，但按顺序排在队伍最后的两个校服新生刚好从他们身边走过。

瘦高新生没有说什么，依旧带着球向出发点行进，今次倒是矮个新生那边眉头略微一挑，然后抬起左手摆了一个要球的动作。原本已经在向下拍球的瘦高新生右手加速一兜，自然顺畅地将球反腕传出。

矮个新生左手轻轻揽过篮球，接下来是短促的碰碰两声。

他们是从教练与老生背后路过的，所以整个传接过程不但没有被教练两人看到，就连场上场边的新生们也基本由于视线被遮挡的原因，完全没有注意到。

除了，站在底线正准备传球出发的某个眼镜新生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