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嘉至在这时候打电话过来，只能证明一件事。

他急了。

我知道你着急，但你先别急。

季里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很显然已经站队到蒋淳珖这边来了，不再打算和苏嘉至继续狼狈为奸，可是苏嘉至就像狗皮膏药似的，粘上了，就甩不掉。

而且从上次蒋淳珖的态度来看，很明显他没有打算现在就出手，而且可能还比较希望季里配合苏嘉至一点，方便他早点把狐狸尾巴露出来。

既然已经站队了，该表的态还是得表。

季里挂断了电话，很快回复消息，告诉苏嘉至自己现在正在蒲颂家里，不方便接电话，晚点再联系。

这个解释，苏嘉至非常满意。

到过了两天，季里到他们约定见面的地点的时候，苏嘉至还是很满意的语气：“你现在总算是明白，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了，年轻人别总是这么大脾气，你师父那种人，习惯了被人捧着，你发一两次小脾气他觉得新鲜，发疯多了他就不会搭理你了，你并不是他唯一的选择，更不是他的最优选，现在人家父女关系都缓和这么多了，你要认清自己的位置。”

这个话如果放在季里没想通之前，的确是很好的挑拨离间方法，但现在季里听起来只觉得可笑。

而且这种可笑的心理还不能露出来，只能藏着。

“是，老头现在需要人哄，我看蒲绣绣已经利用蒋淳珖在哄了，所以我需要回去，”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找我又想干什么？”

“上次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现在蒋氏集团都已经出手，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蒋淳珖是要打造一个全新的民族品牌出来，而且以蒋氏集团之前的作风，应该也不会是自己单干，这种时候，能拉进来的企业都会拉进来，人多力量大，创立一个新品牌，并不是头脑发热一下就能干起来的，所以即便是蒋淳珖为主来做这件事，也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也因为各方都能分一杯羹，就不会有人从中作梗。

这倒是非常聪明的一种做法。

也就是说，现在谁要跟他们对着干，就不只是跟蒋氏集团一家过不去了。

苏嘉至肯定是打算用季里去交投名状呢。

季里慢慢找回一点刺绣手感，可是长时间这样累积下来，他逐渐感受到吃力了。

人会因为不擅长，逐渐失去信心，因为失去信心，而越来越不擅长，从而连最初那点发自真心的热爱都被消耗殆尽。

而一旦失去了这点热爱，也就离真正脱离这个行业不远了。

季里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当然可能还需要花更多时间去消化这个事实，可这都不能是影响有信心并且擅长，还能一直保持热爱的人继续前进的阻力。

“没什么可考虑的，”季里淡然地说，“这批服装决定了剧组开机的时间能不能准时，但现在前期准备工作已经开始了，所有演员都已经提前进组在试拍，多耗一天都是钱，蒲绣绣那边的进度本来就很赶，想要让她再出点问题，实在是太简单了。”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苏嘉至点了支烟，吐出一个烟圈之后才继续说，“你是个聪明人，这种时候让她上去了，你就会永远被踩在下面，再想出头就难了。”

“所以不能给她这次上去的机会，我明白的，”季里话锋一转，“但你能给我什么？”

“我帮你功成名就，还不够吗？”

“你跟我是一样的人，会这么平白无故帮我而毫无所图？”季里眯起眼睛看着他，“你想要什么，能给我什么，我想有些事，合作之前还是说清楚的好。”

“你还真是……”苏嘉至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掐灭，“以前没发现你这样功利，这对艺术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开始了，开始了，开始PUA了。

“艺术家我还不敢当，”季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真说起艺术家，你拿过那么多国外大奖，这水平才算得上艺术家，说实话你还是厉害，要不是你提出来，我恐怕也不可能想得到要去对付蒲绣绣，多亏你教明白我这个道理，饼就这么大，来分的人多了，胃口大了，留给我的就少了。”

苏嘉至能做的，无非也就是那么几种手段，录音，去告诉蒋淳珖都是他季里的坏主意。

所以季里在对话中尽可能不给他留话柄。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苏嘉至真是打的这个主意，其实不管季里说什么，他都能有办法后期剪辑成他想要的样子。

所以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只是表现得太没有戒备心，反倒容易让苏嘉至不相信他。

本来只需要本本分分待在绣房里刺绣就可以的，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样，要坐在这里跟人勾心斗角。

事实上，季里也只是接了那个剧组一些特约演员的服装而已，特约演员是比群众演员戏份要多一些，有机会出近景，所以服装方面要求会更高一些，不过这些也都是服装那边统一出了版型之后，季里只需要在他们定下来的布料上刺绣就可以了，也都是一些比较小的图样，不需要太大技术含量，更没有机会去给蒲绣绣的绣品使绊子。

所以苏嘉至希望季里去做的，是干扰蒲绣绣的刺绣进度。

到了这时候，都在争分夺秒赶进度，落下一点进度都赶不回来，更何况是被刻意干扰。

可他们谁也不知道，蒲绣绣居然是提前知道了要重新做一批服装这个消息，所以……

“坐呀，”蒋淳珖招呼季里，“绣绣还在睡觉呢，等她醒了你们再聊，不如我们先聊聊？”

这倒是个让季里都很意外的消息。

“赶进度这种事，既然有人想借你的手来阻挠进度，我们当然就要给他这个错误信号了，但其实绣绣已经赶完了，这两天都在补觉休息的。”

怪不得。

季里点点头：“反正苏嘉至就是这么个意思，我只能配合过来，不过我相信很快他就会去找你的。”

“他一直在找我，拿你当踏板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蒋淳珖沉吟了片刻，“我一直没来得及问问你，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一直在妈妈店里帮忙吗？我知道这次剧组的工作是你很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可说老实话，我觉得……没有太大意义。”

“我的确有一个打算，这个打算犹豫了很久，不过下定了决心之后，已经在提前做准备了，”季里回答的时候很平静，“师母那边完全是想帮我走出困境，多一个赚钱的途径，师父以前是把我当接班人培养的，所以很多时候没有给我留出接商活的时间，我手头一直没存多少钱。”

这点蒋淳珖倒是能理解，毕竟蒲颂连蒲绣绣的生存问题都没考虑过，这才让蒲绣绣开湘绣坊开得这么捉襟见肘的，这还是蒲绣绣得了很多比赛，都拿了奖金的情况下。

季里每一次的比赛成绩，都不如蒲绣绣的好，奖金也就少了许多，这些年他还喜欢画画，总少不了有些其他开支，蒲颂管他吃喝，但也绝没有那么细心，能考虑到这些。

“如果缺钱的话……”

不等蒋淳珖说完，季里就笑起来：“节省一点是够的。”

蒋淳珖点点头，这才继续问：“那你是打算干什么呢？”

“我打算出国去深造一下，学学服装设计，”季里耸耸肩，“倒不是崇洋媚外，觉得国外一定就比国内强，只不过我觉得现在国内市场差不多饱和了，对我这种非科班出身的设计师，也不会太友好，而且也想着知己知彼。”

“学东西不需要考虑这么多呀，你想在哪里学都是你的自由，”蒋淳珖到了这时候，异常热心起来，“有挑中的学校了吗？我倒是可以让国外的朋友帮帮忙推荐一下。”

他说到这里又突然想起来：“那你这算是跨行了吗？还是打算到时候把湘绣和服装结合起来？”

这不是和绣春光的理念很像吗？

“如果可以当然最好，但从我各方面条件综合考虑，可能相对来说比较困难，毕竟设计还是从零开始，而湘绣……”

季里觉得大概很多人都会不理解他现在的决定，学了这么多年湘绣，说放弃就放弃，去转头攻一门对他来说算得上是全新的领域。

说不是负气都很难有说服力。

“我觉得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学了这么久，师父精心培养，还是比较一般的表现力，所以我觉得自己不适合走职业湘绣人的路，”季里一口气说完，生怕被打断的样子，“而且不是负气，也没有头脑发热，更不是打算放弃，只是不走职业湘绣人的路，并不是说以后就不刺绣了。”

没想到最理解他的人居然是蒋淳珖。

而且蒋淳珖半点吃惊或者遗憾的表情都没有，而是很平静地接受了他的说法：“遗憾从来不是每个人最独特的阅历，没有走完的路不叫遗憾，叫结束，结束意味着再往前也无路可走，但每个人的未来都还很长呀，你找到了真正对的路，接着往下走，就是圆满，没有遗憾了呀。”

还得是蒋淳珖。

虽然季里已经接受并且开始消化这个事实，但心里完全没有一点遗憾也是假的。

当你只能选择一条路去走，就永远会为没能选择的那条路而百般设想。

假如我当时选择了继续呢？会不会是另一番我期望许久、终于实现的光景？

但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有些人坚持到底，挖到了宝藏，可更多人持续下去，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