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尚在思索中，未回过神，转身看见面前推门而入的高挑少年，恍惚间唤了他一声。

“徽之。”

谢淮衍颤颤地垂下眸，冷声道：“我不是他。”

袅袅才发觉自己思绪错乱，敛下神情。

“原来是师弟，抱歉，刚才走神了。”

“嗯。”他从鼻腔里应了这么一声。

此刻小院中，未点烛火，窗外的月光倾斜在二人身上，月光浅淡如水，她眸光随着月光动容。

少年垂下眸，有意避开她的目光，他站在浅淡的月光下，身披清冷的月色，月白色的弟子服却衬得他更加出挑好看，他身上有一种她所喜欢的气质。

她看一眼便知道谁是徽之，谁是谢淮衍。

徽之像块质地温润的白玉。

而谢淮衍不一样。

她喜欢将他比喻成仙鹤，遗世而独立，清冷又寂寥。

她的眸光移在少年脖颈上，那块白皙的皮肤上还留着淡淡的伤痕，寒宴那把妖刀的刀气太过于锋利，倒不像是半妖族之物。

“还疼吗？”她指了指他的脖子上那块伤。

谢淮衍避开她的目光，眸色冰冷，没有说话。

袅袅又递给他一块药膏：“这药膏是消除疤痕的，很有用。”

谢淮衍垂眸看去，她手中静静躺着一小罐药膏，带着淡淡的药香味。他喉结翻动一番，才与她说话。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袅袅皱眉，竟一时之间说不出所以然。

见她这番反应，谢淮衍声色更冷了几分，双手按住她的肩，低头看她：“叶青鸾，你看清楚了，我不是徽之。”

闻言，少女抬起眸直视他，与他对峙，眸中蕴着薄薄的月光。

“谢淮衍，我对你的好，不是因为徽之。”她道，“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你，仅此而已！”

刹那间，谢淮衍突然觉得那温柔的月色有些刺眼。

心里似乎有一滴剔透的水珠突然砸进那波澜不惊的死水，荡起一片涟漪。

他黑色长睫像只蝴蝶颤栗起来，那一瞬间，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他。

他也被在乎了。

谢淮衍接过药膏，好半天才开口：“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呢？”

“捉鬼。”说罢，少年手中变出一个罗盘。

“你们神只都是这么薄情吗？”她皱起眉，不解地看向他，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起来。

明明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那怨鬼是烟姝。

“师姐说笑了，我还未进仙门，哪里能够飞升成神？”他眼神犀利带着审视，似乎要将她洞察彻底。

可你是神族后裔，身上可是带着神骨的。

她察觉到自己说漏嘴，急忙圆场：“师尊告诉我你将来会成神，他仙术高强，自然能看得出每个弟子的资质，不然也不会平白无故收你为关门弟子。所以才觉得你这般薄情。”

谢淮衍看向她，冷声道：“何来薄情一说？”

他生来无情，从来不屑于“情”之一字。

下一秒他捏出一个结印手势，罗盘上的文字又唰唰转动起来，手一伸掐住了怨鬼的脖子，逼她显出原形。

她身着喜服，头上盖着红盖头，在谢淮衍用法术逼压下，只得显出原形，一缕不屈含恨的冤魂。

原来烟姝一直都将自己一缕冤魂藏在这屋子里。

“谢淮衍！！！”袅袅拦在他面前，将盖着红盖头的烟姝护在身后，“你别杀她！”

面对袅袅看向自己时，如临大敌的眼神，谢淮衍心里觉得有些刺痛，他张了张口，向袅袅解释。

“再过两日便是农历七月十五，这鬼魂若执念留一缕冤魂在世间，不回鬼界，投入忘川轮回，她便会魂飞魄散。”

叶袅袅眨了眨眼，听懂了他这一番话。

“抱歉，误会你了。”

原来他不是要杀烟姝，如果农历七月十五鬼魂不回鬼界，投入轮回，就会在这世间魂飞魄散，没有下一世。

袅袅转身对红喜服的新娘道：“烟姝我送你回鬼界忘川河吧，投入轮回，早日解脱苦难的执念。”

她坚定地摇摇头，小声地对袅袅道：“我要等，徽之。我要那些人没有好下场！”

不知为何，烟姝觉得，袅袅身上总有一种自己很熟悉的感觉。

但她终究不知道二人曾经进过浮世镜，真正的徽之和烟姝也并不是袅袅和淮衍。

烟姝自然认不出袅袅和谢淮衍。

“徽之在你之后不久，杀了金岩，喝下毒酒死了。”袅袅不知怎么告诉她这个事实

烟姝以残破之躯等了他许久许久，今年再不回鬼界，便会在幽冥司那除名，在人间灰飞烟灭。

得到这个答案，烟姝低下头，头上的红盖头晃了晃，她沉默下去，对袅袅乖乖点头。

烟姝没有哭，可袅袅觉得她就快要碎了。

袅袅抱住她，语气温柔：“烟姝，这一世太苦了，下一世你要活得开心。那些人会得到她们报应的。”

“我还会遇到徽之吗？”

“会的。”袅袅想了想，变出一块镜子递给她，“这是用我的灵力做成的宿回镜，你到时候在忘川可以用这块镜子找到想见到的人。”

“我相信你。”烟姝接过那块镜子，哽咽起来，“仙女姐姐谢谢你。”

袅袅道：“这几日你如果愿意，可以待在我身边，一到七月十五鬼门大开，就可以回鬼界了。”

烟姝点头。

谢淮衍借着月光，看着袅袅脸上温柔的浅笑。

他常觉得自己卑贱之躯，不配拥有神骨，而有的人比所谓的神更慈悲温柔。

最终，二人从院子里走出，袅袅转身去合上院子的门。

叶袅袅与谢淮衍并肩走在知州府的小路上，徐知州安排给他们几人院子休息，因此她和谢淮衍的目的地是一样的。

月光温柔照在路上，倾斜在像神明在人间撒了一把盐。

已是三更，没有什么人。夜风拂过树木，枝桠上的叶子“刷啦”作响。

吹动少女的发鬓，少年腰上的宫绦。

月亮高高照，袅袅步伐轻快地走着，谢淮衍面色平淡，默默看她。

并肩而行，二人的衣料难免有意无意摩擦在一起，隔着一层衣料贴近对方。

谢淮衍突然觉得人间的月色是这么美好。

美好到他觉得自己中了幻术。

曾经双目失明的他，对待整个世间都是一种厌恶的情绪，逃避尘世，逃避现实。

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还会喜欢上世间一些东西。

喜欢人间一两风，喜欢人间温柔月色。

喜欢，似乎是一个难以描述又不切实际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