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密令，顾七绝有不解。

但他自嘲，身为老皇帝手中的杀人刀，无论是密旨，还是明面的御旨，他这把刀只需完成，没资格问为什么。

与此同时，三楼的甲板边，暴雨胡乱扑面。

阿宝攥住横栏冷铁，隔着灰蒙蒙的雨幕，看向顾七绝。

浑身湿透的黑无常，她同他四目相对，黑无常的眼神像极了他手中那柄漆黑的除恶剑，冷，且透着穿心的杀意。

阿宝想起了，前世的顾七绝。

旧朝骤然崩塌，新帝初立。

混乱中，人心惶惶，顾家却屹立不倒。

恍惚间，她仿佛重回前世的太极殿，看到身为镇抚司指挥使的顾七绝，一次次深受裴归尘的重用。

直到惊雷轰然炸响，她的思绪被拉回此刻。

暴雨砸中她的手背，早秋的寒意直蹿她骨缝，很疼。

她克制不住满心疑虑，眼下裴归尘遁逃，下落不明，而在此时顾七绝出现，难道他是来帮裴归尘逃离楚越的？

这时，暴雨越来越大，电闪雷鸣。

阿宝默然盯着远处，已颇为狼狈的顾七绝。

若有所思，她嘱咐红袖：“将顾指挥使带到四楼舱房。”

约莫片刻，热茶煮着，糕点蜜饯摆上。

四楼，原本裴归尘住过的舱房里。

靠着软榻的阿宝裹着厚厚狐裘，笑着看向进门的顾七绝。

湿透了的黑袍轻铠，还没来得及换掉。

这位顾指挥使一开口，倒也不拐弯抹角。

甚至太直接，愣是叫阿宝以为下一瞬，他手里那柄除恶剑就要砍死她，“殿下不该将东宫储印随意交给凤燃王。”

闻言，阿宝平静道，“并非随意。”

照大启国律，东宫储印，储君夫妻皆可用。

她在酆都殿送走轩辕凤燃之时，将东宫储印随身留给了他。

所幸，自家皇叔恢复神智后，果然明白她的用意。

以东宫储印调用玄武水师，镇压平越王府，阻挡尸潮。

一听这话，顾七绝哪里还能不明白。

剑眉紧蹙，他握除恶剑更紧，心中杀意更甚。

“殿下可知，此举将有何后果？”

阿宝当然明白，温贵妃甚至为此送来密信训斥。

说起来，前些时日她昏睡着，那封密信便被凤燃皇叔收起，直到昨夜她醒了，这封密信才回到她手中。

密信一打开，是熟悉的温贵妃字迹。

楚越和帝都相隔甚远，本就消息不畅，为防生变，轩辕凤燃更是封锁了大福楼船的对外消息流露，只准进不准出。

幸好如此，温贵妃写下密信时，仅知她受伤。

于是她看到的信里，母妃并未太难过，只如常般殷切叮嘱。

入秋，楚越的天凉了，该添些厚点的衣裳；受了伤便好好吃药，再让红袖多熬些补血益气的药膳；至于献灵帝沉船之事，你父皇想一出是一出，你敷衍敷衍，随便挖挖便好。

她捧着信，一滴泪滑落，湿透纸背。

但密信中，温贵妃却话锋一转，写的又急又切。

每个字的笔触，都恨不得化成利刃，入轩辕凤燃骨三分。

——阿宝！不准和凤燃王走太近！

——那凤燃王真是胆大妄为！竟敢用东宫储印调用玄武水师！你可知此举将给你带来多大麻烦？！你父皇本就心思多疑，此番兴师动众，落在你父皇眼中便是你勾结那凤燃王！

阿宝捏着密信，轩辕凤燃其实早告诉了她。

李嘉妃趁机大做文章，指责东宫储君结党营私，擅动水师，胡乱攀咬了许多罪状，恨不得咬死她。

偏偏老皇帝向来觉得东宫储君该本分，不逾矩。

经此一役，怕是如了李嘉妃的愿。

老皇帝只会更忌惮她。

但是当时，她被困那炼狱般的孟家岛，东宫储印和凤燃皇叔是她求生的最大希冀。

只是她仍然会担心宫城里的温贵妃该如何自保。

而温贵妃只在信的末尾，又一次特意提起尽快怀孕之事。

皇长孙的生父，温贵妃信中只留给阿宝两个选择。

要么是谢无碍，要么是萧云峥。

回忆至此，阿宝无奈暗叹。

她该如何告诉母妃，她已记起了三年前的北疆？

突然，沉默许久的顾七绝阴沉着脸，森寒问。

“殿下可还记得，为何被册封为东宫储君？”

阿宝当然记得，夺嫡之争，老皇帝五个儿子都死光了，而老皇帝又不愿将太极殿那方帝座拱手让与轩辕氏旁支，干脆大笔一挥，将东宫储君的帽子砸到她脑袋上。

“顾指挥使，究竟，想说什么？”

闻言，顾七绝黑眸更冷，意味深长地，不答反问。

“殿下可还记得云桑夫人？”

云桑夫人，阿宝自是耳熟能详。

毕竟，她刚听晏海熄提过。

住在兰台行宫的云桑夫人，容貌极美，比之当年的大启第一美人——先皇废后秦氏，亦不遑多让。

她一直在猜，云桑夫人究竟与晏海熄有何干系。

此刻，顾七绝显然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