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似乎格外漫长。

好不容易等到的一丝月色，再次悄然隐没。

高不可攀的夜幕之上，黑云沉沉，随风翻涌。

老榕密林里静悄悄，静得令人喘不过气。

满脸脏兮兮的小姑娘，愣愣坐在岩台边，任由寒风拂乱发丝半晌，用满是伤的手偷偷抹眼泪。

晏海熄默然看着她。

须臾，他痛苦地闭眼又睁开。

正想开口，小姑娘却突然哭着撸袖子。

晏海熄剑眉紧蹙，“你这是？”

阿宝红着眼睛，又抹了把泪，“回楼船找我家皇叔。”

此刻，晏海熄心念更沉，竟很想弄明白。

“倘若你回去，看到的轩辕凤燃已死呢？”

阿宝脸色更白，语气却执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倘若我家皇叔真死了，我一定烤了那头黑蟒！再凌迟了蛮族十六部，给我家皇叔陪葬！”

当然，她更不会放过裴归尘。

还有淮南裴氏一族！

思及此，阿宝转身，默然看向老榕密林深处。

昏睡之前，她悄悄往那里探过。

然而，盘根错节的老榕密林里，竟随处都是活死人。

它们徘徊林间，伺机猎食。

而老榕树被暴雨冲刷过后，曾经沾染的那些干涸血迹，随着积水，丝丝缕缕蜿蜒着四散开来。

当时她便清楚，哪怕是放轻脚步，亦无用。

只要一靠近，它们就会被吵醒。

因而，想依照约定，带躲藏的青衣侍女一道离开。

最好的法子便是她吹响玉哨，召来雪雕。

幸好她在暗流沼泽里，挑中了这紧邻百年老榕树的高处岩台，利落爬上树梢，准备吹响玉哨。

却被晏海熄攥住手腕，沉声阻止。

“轩辕凤燃的那头雪雕，进不来此处。”

“为何？”阿宝不解：“雪雕嗅觉敏锐，最擅识途。”

然而，晏海熄却依然坚持：“此处，它辨不出。”

闻言，阿宝愠怒，“晏海熄，你看我像是好骗的傻瓜么？”

那日，晏海熄这海匪明明亲眼见过，她一声哨下，雪雕迅速而精准地找到了酆都殿顶，带走了轩辕凤燃。

晏海熄眼神却冷峻，“你曾经问我，离开孟家岛的第二个渡口在哪里，当时我并未回答。”

“……”阿宝愤愤然抱住树桠，“所以？”

话锋一转，晏海熄却说起了另一件事：“这座岛上豢养黑麟巨蟒的禁池，就是适才放置了青铜棺的地宫，而地宫西面殿柱之后，是涧崖流瀑，亦是孟家岛的最南端。”

闻言，阿宝冷冷道：“我早早便猜中了这些。”

“小公主果然很是聪明。”

“用不着你夸，我本就聪明得很。”

话落，阿宝突然见到晏海熄的薄唇微抿，似在笑。

这一个对她笑得温柔又无害的晏海熄，更恐怖了。

阿宝悚然，深呼吸定了定神，冷然反问。

“所以呢？与我家雪雕有何干系？”

晏海熄回想着小姑娘适才那番话，那种自然而然的熟稔，仿佛她与他是亲近的朋友，闲聊，揶揄。

心念微紧，晏海熄喉结滚动，“这条流瀑的尽头，是鬼蜮。”

一语惊人，阿宝蹙眉盯着晏海熄。

而这海匪，笑得更深：“小公主聪明，定然知道何为鬼蜮。”

阿宝莫名觉得他在逗她，但她又不好发作。

憋着闷，她解释起来：“楚越最南有片海域，被楚越老百姓称为鬼蜮，但凡接近鬼蜮的船只，皆是有去无回。”

晏海熄薄而冷的唇角，那抹笑意竟又更深了些。

“鬼蜮确实如此，小公主果然冰雪聪明。”

然而转瞬，海匪头领的低沉嗓音，渐渐染上寒意，“只是无人知晓，这座孟家岛是所谓的鬼蜮关，亦称鬼门关。”

话音未落，阿宝愕然发觉，一直耐心潜藏在暗处，随时伺机扑过来活吞她的那群巨鳄们，竟突然齐齐转身，落荒而逃，直奔向老榕密林深处。

阿宝正满头雾水，晏海熄却神色凛然。

“你发现了什么？”她顺着晏海熄视线望向远处。

漆黑远海，骤然掀起滔天巨浪。

根本不留阿宝反应，呼吸间，惊雷轰然劈下，暴雨磅礴。

巨浪转瞬即至，彻底将她淹没。

黑黢黢的海浪里，阿宝只觉得——

海底深渊的那头巨兽，苏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