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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

作者:奕辰辰 | 分类:武侠 | 字数:126万

第二百零七章 自知之明

书名:一品 作者:奕辰辰 字数:3560 更新时间:2024-11-16 11:16:08

代掌教的茶室在道藏大殿的更深处。

按照他的话说,非贵客或者挚友,是绝对进不来了的。当然究竟怎样的客人算贵,什么样的朋友算挚,也只有他说了才算数。

茶室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园中那颗古银杏的侧面。

午后温暖的阳光映照在银杏树尚未完全落光的叶子上,再跟着从茶室的窗子里发射进来,透出一种古朴温馨的意味。

一条不长的横案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代掌教扶着正中央的茶宠,说道:

“这个茶宠陪着我很多年了。”

赵让看到这个茶宠的确是别具一格。

基座是完整的一只脚,脚背上趴着一只鸣蝉,是为“知足长乐”。

“看来代掌教也是个念旧的人。”

一个物件用了许多年还在,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是不仅在,还很喜欢,则更不容易。

但对于赵让的这般夸奖,代掌教却并没有很是开心,只轻轻笑了笑,便就此略过,没了下文。

赵让不懂喝茶。

他喝茶与喝酒差不多,都是端起杯子,仰脖喝下,犹如鲸吞牛饮。

与代掌教那般文雅,却是不能比……

不过代掌教也比并未纠正赵让什么。

各人有各人的习惯,喝茶终究是着落在一个“喝”字,至于怎么喝,谁又能说自己一定是对的,而旁人是错的?

两杯茶下肚,赵让看到刚才和自己“开玩笑”的那个蓝衣小孩,又出现在了院子里,正用自己的剑刺着纷纷落下的银杏叶。

恰逢一阵风起,漫天满地都是金黄,更让他玩的不亦乐乎。

赵让看了会儿,就收回了目光。

却看到面前的茶杯已空,代掌教却忘了给他添满。

看去时才发现代掌教的目光也牢牢的定在外面的那位蓝衣小孩身上。

跟赵让看他是羡慕小孩子的天真活泼不同,代掌教的眼神中则夹杂着些许疼爱和愧疚。

还未多想,就见代掌教也收回目光,重新端起公道杯,把赵让面前的茶杯添满了茶水。

三道过去,茶汤已经开始转淡。

若要继续喝,该是需要更换新的茶叶。

赵让不会无休止的喝下去,更不用说他对喝茶这件事本就觉得可有可无。

“赵公子准备何时下山?”

代掌教冷不丁问道。

赵让一时间没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并未作答。

代掌教也并未继续追问,而是往已经变淡的茶叶里又冲了一道热水。

这次他专门把冲泡杯放在了二人的正中间,连茶宠都往旁边让了让。

琉璃制成的冲泡杯,在热水注入的瞬间,里面的茶叶翻滚不停,许久后仍旧起起伏伏,不曾停下。

“人生如茶啊!”

赵让说了句老生常谈的话。

任凭谁看到这一幕,想必都会这么说,哪怕他对这句话根本没有一点赞同和理解,也会这么说的。

但代掌教却摇了摇头,显然是对赵让刚才这句话并不认可。

一个酷爱喝茶的人,却不认同人生如茶这四个字,赵让倒还是第一次见。

可仔细想想,他喝的茶太少,见过的喝茶之人也太少。喝酒,越喝越糊涂。喝茶,越喝越清醒。

清醒的人中指不定就会有许多人诞出奇奇怪怪的念头和逻辑,像代掌教这般不觉得人生如茶,反倒是其中最正常不过的了。

“代掌教不同意这句话?”

赵让问道。

代掌教摇了摇头说道:

“我管这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赵让皱眉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代掌教解释道:

“明明已经压榨出了茶叶中的所有味道,茶叶已经变得淡了,没有价值了,我却还往里加水,有什么意义?只能弄的茶叶在杯中凌乱,就像刚才风起时的银杏叶一样。现在一杯茶又倒满了,喝觉得味淡,不喝却又浪费,岂不是自找麻烦?所以这并不是什么人生如茶,茶如人生,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代掌教说完,将冲泡杯对着茶桌下的水桶一扣,连带着茶汤和茶叶全都倒了进去。

这已经是送客的表现了,但赵让却坐着纹丝不动,说道:

“代掌教这是在说在下不要自找麻烦?”

代掌教面带微笑,没有言语。但结合他先前问出的那句“何时下山”,不难看出他就是这般意思。

顺着他的手,赵让看到带代掌教用的茶杯,杯口处竟然有一道裂痕。

对于一个爱喝茶的人来说,茶具和茶一样重要。

如此温馨的茶室里,他自用的茶杯竟然会是一只残次品,赵让是没有想到的。

代掌教也看到了赵让的目光注意到了自己的茶杯,但他没有任何解释,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放在桌上。

这茶杯想必和那茶宠一样,背后都藏着故事。

茶宠他还愿意多说两句,但茶杯却只字不提,从中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

“赵公子?”

代掌教从茶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块毛巾,将桌案擦拭干净后,见赵让仍旧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有些焦急。

一个始终云淡风轻的人,流露出这样的神色,说明他心里还堆着很重要的事情,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

“代掌教还有要事?”

赵让这话一出口,代掌教面色有些僵硬,但还是很快回转过来,说道:

“师兄不在,山门内的琐事都压在在下肩上。说不重要那是说谎,但要说有多重要,琐事是做不完的。”

这话说的倒是实在,赵让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点点头,理了理衣袖,赵让起身冲着代掌教一抱拳,说道:

‘在下先告辞了。下午若是天气好,就去九重天上和那位师叔祖交个差,顺利的话今晚就会下山。’

言毕,便向茶室外走去。

刚才进来时,茶室的门没有关死,此刻还留着一道缝隙。

可当赵让走出茶室后,却见整个道藏阁大殿内漆黑一片。

外面明明还是天光大亮。

先前步入道藏阁时,大殿内可是亮堂的很。

此刻所有门窗却都紧紧关闭,还被人用黑布蒙上,以至于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赵让深吸一口气。

该来的终归会来,他要做的只有睁大眼睛,尽快让自己适应这般漆黑的环境。

忽然,从他的身后传来一缕微弱的亮光。

回头看到是代掌教手持一把烛台,缓缓走来。

蜡烛发出昏黄的光,和刚才在茶室中阳光的颜色相仿,但却生不出任何温度。

甚至在代掌教走近之后,赵让才看清那烛台上插着的是一根白烛。

白烛是给死人祭拜用的。

没有人家在读书生活时,会用白色的蜡烛,那未免太过于不吉利。

可代掌教就是拿着这样一个插着白蜡烛的烛台,一步步向着赵让靠近。

奇怪的是,蜡烛的火苗却并没有因为他的步伐而出现丝毫的颤抖,始终笔挺的燃着。

这说明大殿里不仅没有风,就连他走路也未带起任何抖动。

代掌教走到赵让身前三尺多的地方站住,将手中的烛台放在了一旁。

直到烛台与台面接触的那一刻,火苗才微微晃了晃,但很快又恢复了笔挺的模样。

“我刚才告诉过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代掌教带着一种痛惜的语气。

仿佛面前不是赵让,而是他的孩子,他的弟子,正因不听父亲和师傅的劝告闯了大祸。

“听人劝,吃饱饭。但你看我像是吃饱过的人吗?”

赵让无奈的说道。

代掌教盯着赵让,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大厅里太黑,赵让看不清的眼神是怎样的,但也清楚一定和刚才在茶室中截然相反。

“你昨晚下山,做了那么大的事,我都选择既往不咎。”

代掌教这话好似并不是对赵让说的,而是讲给自己听的。

他觉得很不甘心……

对赵让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而不甘心。

“你不追究的原因,是为了那孩子吧?红衣服的孩子。”

赵让说道。

代掌教猛地抬头,随即笑了出来,说道:

“你这样聪明的人,更该听人劝才对。”

赵让抿着嘴,摇摇头:

“聪明的人往往都太自信。就像我一样,觉得自己两只手一个脑袋就足够把这世上的事全都一条道蹚平了,所以很难听得进去劝。”

代掌教应了一声。

看得出这话他很是赞同。

“你是怎么发现的?”

此刻二人说话已经省略掉了指向。

发现了什么,是人是事,是东西?

代掌教没说,当然也不用。

因为他清楚以赵让的聪明,一定能知道自己在问的是什么。

“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代掌教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

许久之后,叹了口气,说道:

“年轻人聪明是好事,但吹牛却不是。吹牛是恶行,习惯了吹牛,会让自己丧失自知之明。”

“一旦丧失自知之明,很可能就会在某一天要了自己的命!”

赵让接过代掌教的话,继续说道。

“不错,所以你还要坚持刚才的说法?”

代掌教背负着双手,居高临下的说道。

赵让却点了点头。

这让对方有些恼怒。

“茶室里是第一次,现在是第二次,事不过三!”

这话里有很浓的威胁意味。

但事实是不会因为威胁而妥协的,所以赵让并不会改口。

不得已,代掌教深吸了口气,问道:

“你说的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赵让答道:

“就是我刚从九重天的师叔祖那下来,在三个姑娘居住的院子里的时候。”

代掌教仔细回想了一遍当时发生的事情。

对于能把整座道藏阁中的所有典籍全都铭记在脑中的人来说,回忆刚过不久的事情没有任何压力。

细想之后,代掌教觉得自己表现得没有任何问题,便更加笃定赵让是在胡说。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着急了,也不想再纠结赵让是不是在吹牛。

哪怕是胡说,他也想赵让给他说出些道道来,看看这个被自己师兄和师叔祖都看好的年轻人,究竟有多少灵机一动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