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在这一刻有一瞬的凝滞。

但章希乾的脸上并没有特别的表情，又或许是有的，但在这一刻被他藏得很好。

因此下一秒，他只是淡淡地敛下眼，而眉宇间有种自然流露的疑惑：“为什么这么问？明明之前也愿意配合我演戏，现在却又张口闭口都好奇我的感情经历。”

就好像之前那些所谓的豁达或者毫不在意，只是一种假象，宁沐秋似乎有着很强的探究欲，所以才会趁着自己来她们家，就开始急急忙忙地问这些问题。

不过宁沐秋也只是眨了眨眼睛，见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脸上也不见失落，只是退后了一步：“我就好奇嘛。”

“小宁倒是求知欲很旺盛。”章希乾这次又不叫她全名了。

宁沐秋被他这么叫得一愣，然后这次终于露出一个愉悦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至少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有点意思。”她退后半步，那种有一点点攻击性的香气消失了。

宁沐秋重新站直在他面前，歪了歪脑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那现在我们的秘密协议也算成立了。”

章希乾无波无澜地“嗯”了一声。

“好歹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协议诶，也可以适当表现的开心一点嘛。”宁沐秋好像当做看不见章希乾脸上的表情一样，干脆提出了自己的诉求，“毕竟等下我们两个还要一起下去——”

没想到这一次章希乾一抬眼，仿佛刚才那些对话不存在似的，露出一个堪称风流的笑容，眼梢似弯非弯，嘴唇勾起恰到弧度。

加上他今天本来穿的就显眼，还真从这个笑容里透出几分倜傥的味道来。

——就像是刚才宁沐秋好奇的，他会在情场上对哪些女人露出这样的笑容。

“好啊，”他走过去重新打开了露台的门，然后又将手极其绅士地护在宁沐秋腰间又不触碰，“那今后就还请你多担待了。”

占据主导地位许久的宁沐秋难免有一点点恍惚，但很快也就回过神来，很甜美地笑了笑。

-

两人在终于达成这样的微妙共识之后一起往楼下走，正好宁玖骁也跟沈玉基本沟通结束。

现在两人已经聊到关于集团的问题了——毕竟不管怎么说，这场联姻本来就绑定着利益。

宁玖骁眉间的严肃少了一点：“章太太，但你要知道，关于这件事情，说不定我们现在在见面的时候，消息就已经传出去了。”

沈玉侃侃而谈：“这本来就是马上就要发生的事实，让别人知道也挺好，而且最好让他们都知道是我们章家上门道歉的，这样也能让令千金的处境更好一些。”

每次站在子女的角度说话，宁玖骁的表情就会温和许多。

可能这就是为人父母的软肋。

于是听到沈玉这么说了，他当然也不好一直纠缠着讨论这个：“那您的先生，对此有什么看法？”

沈玉笑笑：“不瞒您说，在孩子的感情这一方面，还是我更了解我们希乾一些，不过我先生本来就十分敬重您，此刻应该高兴都来不及。”

好歹也是多年夫妻，她几乎都可以想象出现在的对方是什么样的。

对于章希乾的父亲而言，面子就是比天大的东西，虽然他知道自己今天会跟章希乾过来，但却不能保证事情一定会成功。

他估计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可能现在还在打电话，跟那些亲戚朋友们解释不是这么一回事，又要去维护自己的面子，说这个婚事一定能谈成。

有那么一瞬间沈玉也不是没有自己的私心。

是一种很快的，转瞬即逝的想法，就好像是自己这么些年来任性的投射——

她为了章家会觉得，章希乾能跟宁沐秋结婚是天大的好事，可是看到那天丈夫暴跳如雷的样子，又有一些极细微的想法自心底滋生——如果这件事情最终没有如他所愿呢。

这好像会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如果能让他感受一下死一般的难受，好像也不错。

当然，沈玉最后也只是这么想了一下。

甚至在发现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之后顿时吓出了几滴冷汗，她也立即明白过来，原来每个人都是有阴暗面的。

这可能就是自己的劣根性。

毕竟那么多年被忽视的婚姻，自己难道就真的没有不甘心么？

怎么可能。

不过沈玉当然不会把这样的情绪暴露在外人面前，因此还是在宁玖骁这里说着自己丈夫的好话。

宁玖骁也不知道其中内情，但既然人家夫人都这么说了，肯定也不会再去多说什么：“那就好。我还担心您的丈夫会有不悦。”

沈玉淡淡一笑：“他平时太忙，关心孩子的话，还是我更擅长一点。”

把话题重新聊回到孩子身上是最明智的选择，宁玖骁便也被她带了回来：“的确，我女儿有时候也会跟我夫人说些悄悄话。”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里，还有最后一个关键问题。

宁玖骁不动声色地说：“对了，章太太，你们的态度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最终是在章老爷子的寿宴上闹起来的，那老爷子他……”

虽然章父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可章家能有今天，还得是章老爷子的功劳，不管是谁都会给老爷子几分薄面，这件事情他要是有意见，那最后可能还是要谈崩。

沈玉就等着他问这句话，了然道：“这个，您就更不用担心了。”

“我的孩子我明白，我的丈夫，我更是了解。”她抿唇，态度却不谦卑，“老爷子并不会知道这件事，而且也不会知道。”

“哦？”宁玖骁露出好奇的神色。

沈玉说：“我丈夫一向尽孝，现在老爷子的身体不如从前，如果让这种事影响到他的身体，那这个责任我们是谁都承担不起的。”

宁玖骁试图从话中找到一些破绽：“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章家是为了章老爷子才来的？”

结果这句话刚说出来，就发现中了沈玉原本就说好的圈套。

毕竟今天从一开始就是章希乾主动上门，而且各方面都做得很好，完全不像是被逼迫的模样。

果然沈玉微笑了一下，直视他的眼睛：“宁先生，直到现在您还无法判断吗？”

这个话题算是彻底聊透了。

宁玖骁也难免露出一点佩服的神情：“章太太是个敞亮人。”

原来之前一直扮演贤妻良母角色的沈玉，不管是在商业上，还是在家庭关系的处理上，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其实沈玉在这方面并不输章父，因此聊到相关问题的时候，也可以侃侃而谈。

这倒是让宁玖骁对她更加刮目相看——毕竟这么多年来沈玉对外的形象就是温柔贤淑的章家太太，没想到见识却不输一些上位掌舵者。

因此在看到自己女儿跟章希乾下楼的时候，居然还有一种聊天聊的意犹未尽的感觉，不过现在说太多也没用，因此他站起身：“那具体的细节，到时候会找人跟您一直推进。”

由于刚刚聊的还算不错，这次宁玖骁也没了最开始的不满或者盛气凌人。

沈玉也松了一口气，这样的结果也是满意的，含笑点了点头。

“爸爸！”宁沐秋看见两个长辈站了起来，便也笑着站在楼梯上，对他们挥挥手。

宁玖骁一回头，就看见自己女儿跟章家的那个独生子肩并肩站在一起。

章希乾表情看上去也是柔和的，而自己女儿脸上则是满满的喜悦，就好像刚刚两人挤在一起说了悄悄话让她开心许多一样。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心里的一根弦悄悄松了，毕竟女儿的开心才最重要。

于是他居然觉得……

好像这两人站在一起还有些……顺眼？

不过素来听闻章希乾前些年的风评，他自然也不可能在现在就掉以轻心。

只是宁玖骁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没那么生硬了，还朝着章希乾很轻地颔首。

章希乾自然也接收到了，恭敬地叫了一声“宁叔叔”。

宁玖骁看见他这么有礼貌，一时间不好再多说什么，于是道：“今天你们来的匆忙，就没给你们准备晚饭，招待不周。”

章希乾摇摇头：“宁叔叔哪里的话，本来上次就是我们不对在先，要是下次再愿意赏脸来我们家，这次一定好好招待，肯定会把之前的不足都补上。”

宁沐秋抢着话头说道：“好，我还挺喜欢吃你们家那个甜品的！”

章希乾自然会顺着话继续说：“那我回头跟甜品师说一下，让他过来专门给小宁做甜品。”

不管是他话中的熟稔，还是突然改变的称呼，都让两位长辈惊讶了一下。

宁玖骁回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就看见宁沐秋好像是不好意思一样，抿了抿唇，似乎是羞赧地与他对视。

沈玉则不动声色地别开了眼睛。

一是震惊于章希乾在这半小时内的变化，二是因为这样的变化更让她觉得心口发酸。

也许她无法评判这样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可是归根结底，她最希望的还是自己的孩子能够开心快乐。

所幸宁玖骁也没跟他们多寒暄，反正如果这件事情最后真的定下来，还需要确认的事情还有很多。

而且今天本来就是章希乾上门来道歉的，因此他没亲自送出门去，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宁沐秋就已经主动站出来：“我送你们到门口。”

声音听上去十分愉快。

可能是因为刚刚章希乾当着所有人的面换了称呼的缘故。

宁玖骁商场上叱咤风云，可是回了家就是个女儿奴，对宁沐秋根本没一点办法。

一开始她表现出对章希乾有好感的时候他还不以为意，甚至第一次还试图泼点冷水，没想到宁沐秋比自己想象的要认真得多，而从小到大，只要是自己这个女儿认定的事情，他这个做父亲的除了帮她把关，也不能左右她的想法了。

他看着宁沐秋送两人出去的背影，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好像……也只能先这样了。

宁玖骁在心中暗道。

反正只要自己多盯着点，这个章希乾应该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更何况归根结底，这一切的目的都是让小秋获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