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韫想。

如果能安安静静陪她走完一生，那一定是佛祖显灵。

他不信神佛。

这一刻却祈求天神慈悲。

……

“褚韫？你去做什么……”

少女睡梦中迷迷糊糊唤他的名字。

褚韫脊背僵直，默不作声轻轻离开。

忍着血肉糜烂的疼痛慢吞吞打开一间隐秘的暗门，点开灯烛。

渺小的火光照亮男人惨败寡淡的脸。

嘴唇渗着点点血迹。

只见简陋破败的木桌子旁，艳丽无双的男子眼眸似水含情，合该是这天底下最魅的艳妖。

但他分明面无表情。

他一头雪白的发。

似辽阔的凛冽雪原，冰凉的，心灰意冷的，正在凋零的。

“你来迟了，”他顿了顿，似是忍受喉咙处的疼痛，缓了缓，继续说，“你不适合在她身边了，她会发现……我不希望，她有任何负担，她只要幸福快乐，不要我们这些残败之人再继续伤害他。”

褚韫嗫嚅，艰涩道：“我不会……再伤害她。”

商黛嗤嗤地笑，“你的存在，于她而言就是一种伤害，你再不吃这个药，活不过明日。”

男人眼珠子轻轻转了转。

指尖瘦得叫人仿佛能看见枯骨。

他拿起药丸，囫囵吞入口中，身上的疼痛瞬间翻涌，男人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如白得透明的碎玉。

一戳便碎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商黛蹙眉，“你大可以不吃这个药，反倒死得痛快……等你血液被吸干的时候，你便……”

褚韫扯唇，“我没有办法了不是么。”

“我要活着，活着多看看她，日复一日，贪心已经刻入我的骨髓了。”

“你身上血液大抵已所剩无几，今日的血露丸……我加了比往常数倍的血量，因缠血蛊胃口大增……日后血露丸大抵已满足不了它，你要做好准备。”

被蚕食殆尽的准备。

“死亡有何惧？我终其一生，唯一害怕的……只是再也见不到宁昭罢了。”

“你走吧。”

商黛脚边是大片鲜血，缓缓流向褚韫。

“这！你的血……”

商黛脸色苍白，“是啊……贫道终此一生，也只为了一个宁昭罢了。”

他并未回答褚韫，只是慢慢地说，“倘若……她问起我，你便说……我回我的半山道观了，此生不再相见……”

他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涩说，“你必须要离开她……你会害死她的！”

“若你一意孤行……承受因果的，是宁昭！”

褚韫指尖一滞。

心里那股不安落到了实处，他紧紧抿唇，“我不会，害死她……”

转身时。

商黛变成了哑巴。

只因他泄露了不能泄露的天机，上天惩罚他。

“我让太医治好你。”他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如果……如果命运如此……”

“我自有我的，打算。”

商黛无奈苦笑，微微摇头，罢了……

……

般姝问起商黛时。

是上元节。

褚韫沉默了会儿说，他回道观去了，有机会昭昭去道观看看他吧。

免得他死了也孤单。

商黛是宁昭的救命恩人。

也是他的。

他总归不该那样对救命恩人。

免得上天惩罚他忘恩负义，薄情无义，下辈子再见不到昭昭……

少女忘得快。

注意力全被游船华灯吸引去了。

人群不远处，墨衣劲装少年红着眼紧紧将少女拥入怀中。

有多少女子羞涩不敢看他。

只好矜持将寄托情意的荷包扔到少年脚边。

少年却一点都不领情。

“阿姐……太好了，你还……活着。”

少女却不解其意，好笑道，“我不是一直都好好活着的么？”

沈阙看了眼脸色惨白的褚韫，沉默了下转移话题，“阿姐写不写花灯？”

“世间人都会在花灯下写自己的愿望，神灵会帮他实现。”沈阙拍了拍自己腰间钱袋子，“我带了许多银子。”

般姝好笑地应了。

褚韫也温笑了笑。

褚韫的钱比国库钱还多，还会让自己小舅子付钱？说笑呢！

一清雅君子，一颀长少年。

双双宠溺地看着少女纤瘦的背影。

褚韫若无其事擦了擦唇边的血。

“你该离开阿姐了。”沈阙敲打了他一番，“我会替阿姐报答你的恩情，但……你不适合再陪在阿姐身边了你不是良人，我也不会容许一个不久快死了的人再让阿姐平平哭坏了身子。”

沈阙这真真是过河拆桥。

可这便是沈阙自小休习的帝王术。

他不会让褚韫有挟恩图报的机会，他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阿姐。

“况且你身上带有缠血蛊，若你身死那日，缠血蛊伺机而出，重新回到阿姐的血液里……若那样，我自然会毫不犹豫拿我的命换阿姐的命……但，换命之人又在何处？”

不能亲身救阿姐已是沈阙大憾。

那日事从急，沈阙夜里得了消息，急匆匆赶来已是白日，屋中正在换血。

他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

那种把阿姐的性命白白送到别人手上的感觉让他似架在货架子上焦灼的烤……

“……她的身子经不住第二次换血了。”

褚韫声音嘶哑，“我会离开昭昭，再给我几日……”

那时，商黛说，他若不离开她，他便会害死她……

他知道。

真的快到离开的日子了。

“可阿姐爱你，我希望……”

……

大雪隆冬。

这可真是令人难过的寒冬。

少女倔强地跪在宫外雪地中，嘴唇细碎说着什么，“求陛下放过沈阙。”

“求……陛下放过沈阙。”

声声泣泪。

红墙绿瓦，爱恨别离，是少年人的悲哀。

爱她的，皆离她而去。

服侍沈阙的大公公贬成了小奴才，哪还有往日风光？在龙吟宫前为新皇扫雪已是他极好的差事了。

看着长大的沈阙死在新皇手下。

那日，整个皇城可真是……血流成河。

长公主……可真是命里带苦啊……

雪地上片片红梅绽开，有种惊心动魄又奇异瑰丽的美感。

一步一叩首。

三步一磕头。

新皇把长公主的面子往地上踩，做了几年驸马，却对长公主殿下丝毫情意也无……这可真是这世间最薄情的人……

骄傲一世的长公主啊……

满京城人无不为之惋惜扼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