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祖在上
作者:轻浮 | 分类:玄幻 | 字数:43.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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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一个静字(下)
静!
说书先生深吸了口气,竭力想要摆出气定神闲的架势,可无奈有这位藩王之子在前,哪怕他只是老神在在地坐着,依旧给自己带来莫大压力。
苦求无果,说书先生只得放弃,转而两眼死死盯住桌案上的水渍,似要看出一朵花来。
半晌后,他似乎终于看出了什么,打好腹稿后,这才出声说道:“这‘静’之本意,为安静,亦可引申为‘平定’、‘镇抚’,公子写下此字,相由心生,以字观心,该是您如今遭逢多重变故,殚精竭虑不能自拔,想要寻求一片净土,意图得大平静与大自在吧。”
说到这里,说书先生抬起头来,有些紧张地看向对面,生怕自己出了差错。
陈念久既不点头表示认同,也不摇头否定,“你继续说。”
“是。”说书先生连忙点头,沉吟片刻后,继续说道,“当日老龙城中,我曾为公子测过一个‘道’字,认定您必是自西往东而来,甚至是从西域荒漠一路穿过扶风郡,方才到达此地。而既然如今确认了您的身份,那么此事自然也是没有疑处的了。”
发生在陈家九公子身上的事,在整个北凉其实并非什么秘密,几乎人人皆知。
陈念久不发一言。
说书先生接着道:“至于今日这个‘静’字,左‘青’右‘争’组合而成。”说书先生捻动颌下胡须,轻声道,“依老夫来看,若是没错的话,公子不日将要远行,且所行方向,当为东方。”
“东方?”陈念久坐起身来,蹙眉道:“这是为何?”
“公子看这个‘静’字的左半边。”说书先生指着桌上的水字,笑道,“何为青?本义是指草木颜色,湛清碧绿之青,放在修行界中,随着昔日儒家兴起,门中之人向来喜着青衫,故而青,又有‘浩然正气’之意。除此之外,金、木、水、火、土五行当中,木为东方之行,这木也是青色的,所以青亦可表示东方。”
“而右半边一个争字,与我适才之言相对照,公子若要寻找大平静与大自在,就非要往东方不可。”
“再者,静之一字,昔日天下尚处十六国纷争之时,也时常被人写作‘靖’,左‘立’而右‘青’,亦与此言对应。且青,除却五行之中代表东方之行,亦可指青龙。”
说书先生侃侃而谈,“世间三大神兽,龙、凤、麒麟。抛却书中多有记载的烛龙以外,诸多龙裔,多腾挪四海,万钧鏖战,为海战第一;凤凰鸣啸于九天之上,同风而起,为空战第一;而麒麟着陆,天下行走,为陆战第一。若以此再想得深些,由龙到海,那么整座天下无非三座最为人知,一为北冥,二为东海,三为南(hǎi)海。故而这往东之行,无外乎就是东北、正东,以及东南方向。至于具体又要往哪一处方向去,老夫就不得而知了。”
话音落下,说书先生长长吐出一口气。简简单单一个“静”字,被他解读出如此多的含义,其中牵扯到学问、杂说,该有泼天大了。
一时间,不由得汗流浃背,几乎虚脱。
而坐在对面的陈念久,原本自始至终都没太多表情的脸上,这一刻终于出现一丝动容。
莫非这东方,指得是怒炎城?
昨夜大宗师韩恩曾对自己说过,要传授他姜家的杀人之术,而母亲的骨灰,若是他不反对,也想要埋在故地怒炎城下。
这怒炎城,正是位于东南方向。
不曾想,一切竟被眼前这位说书先生一语中的。
若非陈念久万分确定,他与大宗师韩恩昨夜的交谈,再无第三人在场,就当真以为彼时这说书先生就站在一旁了。
如此看来,此人倒是果真有些门道,而并非他臆想中那些修野狐禅的江湖混子。
一念至此,陈念久好奇问道:“先生这算命之法,倒是颇为高深,不知是何人所授?”
“这……”说书先生满脸愁苦,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陈念久摆手道:“罢了,先生既不愿说便算了,强行逼问别人师承这等下作事,我还做不出来。”
说书先生顿时如蒙大赦,眼中流露出一丝感激之色。
陈念久伸手探入怀中,将那只仅剩几块碎银子的钱袋掏出,搁在桌上后站起身来,说道:“抽签测字,也算是偶有所得,这便不打扰了。”
说书先生连忙紧随着站起身,看了一眼桌上不算鼓囊却也绝不干瘪的钱袋,只犹豫了一瞬间,便打算拒绝。
但陈念久并没有理会他,直接转身离开了。
他走路有些不稳,踉踉跄跄,此情此景,比之当日老槐树下还要有所不如。
任是谁都能看得出来,他身上的伤势更重了。
站在说书先生身后的跛脚孙女呆呆看着这一幕,只觉得那道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此刻间有些落寞,有些孤独。
她不由得再次想起多日前爷爷曾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那孩子十三岁时,雍帝终于等不及出手,一纸圣诏递入北凉,命凉王府第九公子陈念久,及冠礼前奉旨负笈游学,远走西域八千里。
此为阳谋,天下人皆知,西域乃法外之地,便是帝国之手也远远触及不到此处。当年大炎灭国之战打得正胶着时,皇城天牢之下曾有千百死囚乘乱逃脱,流徙至此。
因而那九公子若是无人庇护,贸然走进西域,势必难活;但若他抗旨不尊,同样形同谋反,非死不可。”
“加之西域路上,雍帝手下早有杀手随之。而凉王府如今的王妃萧绰,为了缓和帝王与自家夫君间的关系,也曾派出杀手,试图将其绞杀在西域。
这一桩桩事情并不刻意隐蔽,事实上,雍帝与王妃萧绰反而做得很露骨,致使整个北凉无人不知。但想不到……他竟然还是活着回来了。”
爷爷说的这些话,跛脚孙女每一个字都能听懂,可是连在一块,就有些犯迷糊了。但孩子的心性最是纯净,只满心觉得这位少年公子,实在可怜极了。
跛脚孙女犹豫了下,走上前一步,抓住爷爷的袖子用力摇了摇。
“嗯?”
眼见陈念久渐行渐远,说书先生鼓起勇气拿起桌上的钱袋子,打开一看,里面几块分量不算太轻的碎银子,白花花的十分晃眼,心中着实欢喜。
但被孙女这么突然一扯,没有防备之下,银子顿时从手中滑落。
不过说书先生并未着急去捡,而是率先回过头来。看着自家孙女怯生生的眼睛,哪里还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说书先生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沉默片刻,轻声呼喊道,“陈公子,请留步。”
“……”还没走出太远的陈念久脚步微顿,头也不回道,“何事?”
“陈公子,老夫有几句话,您就当作是信口胡诌的吧,若是说得有何不对之处,权且算听个笑话,可否?”
陈念久微微蹙眉,点头道:“说吧。”
说书先生沉默了片刻,轻声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陈公子,这人生于天地间,不过两大悲苦之处,一苦为求不得,再苦为放不下。有缘来者,好自珍惜;无缘去者,安然随它……若是纠缠不放,念念不忘,其实于人于己,都不算好事。”
陈念久猛地回头。
说书先生苦笑道,“陈公子,您今日测的这个‘静’字,依老夫来看,您大概也是六神无主了,想要求得解脱之法。但……公子他日哪怕一路往东而行,也不过只是饮鸩止渴罢了。须知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您自身心结不放,则根本无人能够帮您。”
“很多时候,若是尝试放下,他年再回头去看,那这许多让自我苦不堪言的郁闷忧愁、纠结焦虑,其实都是自我和自我在较劲。”
说到这里,说书先生连忙陪笑道,“当然了,这些所谓的道理,想来公子必然是知晓的,老夫也就多这一句嘴,公子听之任之便罢。”
陈念久问道:“这算是先生给我抽中的那只下签做的解语?”
签筒中仅有的两枚下签,一只被此前那位老人抽中,而另外一只,如今就搁在陈念久的怀中。
说书先生并没有回答,只是对着陈念久躬身揖礼,而后拎着自家孙女的手,离开了这里。
今日算命收获颇丰,算是近半年以来最大的一笔收入进项了,至于破桌子、旧幡旗这些家伙什,早就瞧着不顺眼了,丢就丢了吧。
爷孙俩人大手牵小手地快步朝着一处肉包子铺奔去,只留下陈念久一个人立在原地不发一言。
……
……
许久之后,陈念久拿出怀中的那枚竹签,凝视着上面的一行小字,眉尖紧紧蹙起。
“披麻乌青,一亲当倾;六害刑伤,骨肉分离;斯年难免孝孤仇,幸见二德解救,千愁万恨,一朝尽释。”陈念久轻声念着。
话语间,他掌心五指倏然用力,攥得死死的,只听“咔”的一声,竹签瞬间化作齑粉,散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