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视着萧王妃离开的身影，姜乔并未拦阻。

此刻的她，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冷，仿佛将要有什么，要慢慢从体内流逝而走一般。

于是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她早已是个死人，且已死去十年之久。当下之所以能够站在这儿，只源于两点。

一是姚府君的“八指囚笼阵”，而另外一点，便是那条当下已成为自家孩子本命物的小鲤鱼。

因其吐出的一颗泡泡，她得以凝实体魄，并且由此出了两剑。先手一剑碎开萧王妃的本命白练大剑，使其修为受损严重，而后再一剑，毁去她脐下三寸丹田气海，便等于毁去了萧王妃的所有。

姜乔缓缓吐出一口气，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一袭蓝袍的小道士，点头致意，轻声道：“小师父，多谢了。”那条本体当为真龙之躯的小鲤鱼，之所以能够成为陈念久的本命，究其源头，还是在于此人的馈赠。

故而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也当感怀这份恩情。

“前辈客气。”眼前昔日的上五境女子剑仙在向自己道谢，不聪哈哈一笑，双手从袖筒中抽出，笑道，“能在今日得见昔日大炎皇帝的成名绝学‘焚怒八炎’，又有幸瞧见上五境女子剑仙递出的两道剑意，小道受益匪浅，故而这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只是却不知，前辈这第三剑，又准备要往何处去？”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愣，此言何意？

哪里来的第三剑？

姜乔微微一笑，抬起左手拢了拢鬓角间一缕发丝在耳后，问道：“你便是南域太清宫第四处山峰上，那个有‘暴君’名头的杨屠龙？”

不聪点头道：“正是。”

“不愧是圣人高徒。”姜乔诚心赞道，“早在十六年前，便听闻姚师收了一位年纪最小的徒弟，以三生目盲，换取一世天眼，能洞悉过去、未来之事，现在看来，传言倒是不虚。”

姜乔声音微微低沉，轻声道，“不过记得那时，你应该才四岁，没想到如今已这么大了……嗯，比我家阿久大了四岁。”

不聪一愣，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言语。

“你说的不错，的确会有第三剑。”

姜乔执剑而立，突然抬起头望向北凉王府所在的方向，微笑道，“这一剑，当削去陈氏一族坐镇北凉的气运！”

“！！！！”

闻听此言，昔日纵横十六国乱局的“黑白无常”，面色立时一变。谢必安心中不安，上前一步道，“姜王妃，您……”

“无须多言。”他话未说完，姜乔直接道，“今日除了萧绰，我不愿多伤无辜。这些年来，因得你二人庇护，阿久才能在北凉王府平安活到十三岁，这些事，我记挂在心。但…若你们执意拦阻，我不介意这最后一剑，要你二人来接下。”

“……”谢必安、范无救顿时哑然。

上五境女子剑仙，其真正巅峰战力，只比四大宗师稍弱一线，即便眼下姜乔只以三魂七魄之躯而存在，战力削减过半，他们依旧没有与之一战的信心。

甚至可以说，如今整个凉州酒泉郡，乃至穷极凉、朔、并、幽四州之地，能够找得出无伤而接下她第三剑的，怕也不过仅两人而已。

一个是远在云剑关的王爷。

另一个，便是此刻正立于此间的天雍符玺令。

只可惜，前者常年镇守北境，绝不可能在当下出现在此处。

而大宗师韩恩，此前因为姜乔魂魄出现，萧王妃一声令下欲要动千百护卫将其就地格杀之时，大宗师竟上前拦路，甚至险些与整个北凉王府开战。如此一来，就更不可能出手了。

谢必安、范无救对视一眼，眼中掠过一抹挣扎犹豫之色。

王爷交代他二人庇护北凉王府，除了为守陈姓族人外，更重要的，便是为了镇守陈氏一族的气运。

这世间，的确是有“气运”存在。

看似虚无缥缈，触不可及，但一旦修为跨入上五境，自当能够瞧见。

简而言之，就像一个新生婴儿，襁褓之中时甚是孱弱，但只要慢慢长大，便有由弱转强的趋势，此即为“累气运”；而随着人至壮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则当为一生中最强大时刻，这时节已是“气运巅峰”；于这其间，一切的“老、病、残、伤”，其实都是“气运折损”带来的结果。到得最后一朝死在床榻之上，气运自当烟消云散，寻找下一人继承。

除此之外，还有“夺气运”之说，如腹中胎儿的一双“孪生子”，本在同一时间降生，为同一母体生养，但产下的婴儿，却大多都有“一弱一强”的现象发生。往往其中一个若是格外壮硕，那么另一个，就必然格外孱弱。这即是孪生子在母体腹中时，便早早通过胎盘发生了“夺气运”之事。

天长地久，尚有时尽。

人寿过百，亦要油尽灯枯。

放到整个天下而言，便是气运的“由盛转衰”。

在许多年前，在那个炎帝姜离还未曾横空出世的大时代里，这天下气运，曾一分为十六，为乱世中原的十六国方才拥有。

此十六国，励精图治，数经变法改革。天地间有限之气运，在此十六国间，时常转移。

“黑白无常”二人，便是生在那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里。但不知该说是有幸还是不幸，他们竟亲眼目睹了本是分外强大的十六国，到底是如何在滚滚而动的历史车辙下灰飞烟灭的——数代君王昏庸无道，朝堂之上群臣结党营私，更有天灾人祸无数，洪灾、旱灾、虫灾、瘟疫……内忧外患之下，即便偶然有几个中兴君主妄图挽大厦之将倾，却依旧改变不了一个个曾几何时分外鼎盛的王朝，到最后悉数化为时代的尘埃。

究其源头，便是因为炎帝姜离，其身负烛龙血脉，一气鲸吞了十六国气运。

由此，十六国气运命脉尽为姜氏一族所有，覆灭也就可以预见了。

而随着如今天雍皇帝姬轩辕的出现，就更是将“气运”一说，推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也正因为他的出现，方才亲手造就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局面。

雍帝姬轩辕，本不过是个寻常市井百姓而已，但传闻他竟得五尊上古异兽认主。

霸下、白虎、朱雀、鸱吻，还有那到现在为止都不曾现身过，世人也不知其到底为何物的神兽藏于暗中。

正因为这五尊上古异兽为他所有，所以十六国气运，又有渐渐朝他倾斜的态势。最后，在那块天降陨石，镌刻着“烛龙死，五灵出；大炎灭，天雍立”的荧惑石坠落人间，“铁桶一块”的大炎之气运，终于开始溃散。

于是，便有了怒炎城下的宗师一战，便有了立国不足二十年的大炎，在极盛之时国破家亡。

这些事情，寻常百姓，乃至于宋长镜这等官场的执牛耳者都不清楚。唯有真正的五脉大修行者，方才能窥探其中之一二。

人有“气运”，自能一生无病无灾；

国家有“气运”，即可国祚绵延长治久安；

而世家豪阀有“气运”，家族才能历时百年、千年而不衰。

但姜乔今日，却要以第三剑亲手斩断陈氏一族坐镇北凉的气运。

一旦此事被她做成，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