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比之场上，数之不尽的拳影交织在一处，短短半柱香的时辰里，根本没人知晓，陈念久到底挥出了多少拳。

此刻的他在宴席位上的所有人眼中，就如同一个没有思想、完全被人操控的傀儡一般，一拳过后，继而再是一拳，哪怕顷刻夯砸而出的千百拳尽被陈神昭闪躲过去，也不曾让他的眼眸中，掠起过一丝波澜

这不过只是些寻常无奇的拳脚功夫，登不得大雅之堂，每一拳之中，不含有任何的术法招式，完全就是市井之间泼皮无赖的王八拳。

但偏偏就是这样，却给陈神昭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威胁。

他完全就是凭借自己的下意识作出闪躲，同时两眼死死盯住陈念久每一次挥拳的拳道轨迹，继而勉强提前做出预判。

他的应对已然足够精准了，但耐不住陈念久的拳影速度实在太快，像是乌云压顶，而后万千雨点坠落而下，大珠小珠落玉盘。盯得久了，陈神昭的双眼，已经不可控制地出现一抹恍惚。

“就是现在。”

陈念久面色一凝，敏锐捕捉到了陈神昭因为躲避太多次而出现的短暂失神，下一刻，拳头几乎在擦着后者侧脸落下的万分之一个刹那，倏然改变方向，直奔面门而去。

“不好。”陈神昭大惊失色。

他的反应太过迅速，但也恰好因为如此，所以在脑袋偏转一寸距离时，早被变转拳头轨迹的陈念久率先拦截到。

砰。

这一拳，正中面门，只听得“咔嚓”一声鼻骨碎裂的声响，陈神昭登时满脸血污，随后一滩猩红血水，直接溅了出来，落在陈念久的胸口、两臂上。

陈神昭鼻子发酸，眼眶中雾气、血水瞬间混作一团。

瞧见这一幕，众人面色齐齐一变，尤其是萧王妃，双眼中掩饰不住的寒冷，让站在他身后的董四劫，都禁不住身躯一颤。

一击得手，陈念久继续以乱拳砸出，前后几乎没有半点凝滞。

接连又是十拳、百拳……不知凡几。这一遭拳面上的力道，较之此前，已然愈发强盛，甚至在这其中，俨然已经动用了胸前膻中穴内的九江真气。

世间修行五脉，儒、释、道、兵、武，儒家之真气，相较于另外四家，当为最霸道存在。

此刻这儒家霸道真气在体内经脉中反复运转，蓄势而出凝停于拳面上时，其威胁与杀伤力，前后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拳拳叠加，霸道真气一重紧跟一重，势如江涛叠浪，使人应接不暇。

“他难道就不知疲倦吗？”

宴席位上，王府一十二位客卿，目瞪口呆地瞧着场间这一幕，眼神中的震惊之色，根本无从掩饰。

按照他们的理解，这九公子转瞬之间，至少已经挥出了不下三千余记拳头，按理来说，如此出手早已超过寻常人的极限，接下来，无论是拳头的力量，还是速度，都该有所衰竭。

可不曾想，这九公子非但不知疲惫，反倒是三千拳过后，更仿佛还有千拳万拳，无穷无尽，连绵不绝。

这怎么可能？

“我明白了，当日太玄殿中，我等便已发现，这九公子的体内，身负六江真气。有如此庞大的真气作为支撑，只要不耗尽，他根本没可能会停下来。”其中一人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不禁有些苍白，“这下麻烦了，寻常拳脚功夫，又能耗费多少真气？五公子若不能立刻寻找法子挣脱出来，怕是要阴沟里翻船了。”

“六江真气？”

便在这时，与师叔大憨仙师自打坐在桌前，便如饿虎扑食一般，将桌上无数果品、热肴一扫而空的不聪突然抬起头。

那个沉重的琉璃鱼缸，早被他丢在脚边，两手正死死抱住一只被他啃了大半个屁股的烤乳猪，满嘴流油地重复了一句。

见到是他这位圣人高徒在言语，十二客卿自然不敢怠慢，正要回应。

不聪小道士却摆了摆手，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看到身旁的大憨师叔，正风卷残云地胡吃海喝，速度比他还快时，不聪心底立时间便涌起一种吃了大亏的感觉，连忙抱住乳猪，照着只被开垦了一半的屁股狠狠咬下。这一口，顿时就撕扯下了拳头大小的肉，不聪顾不得咀嚼，“咕噜”一声，直接咽了下去。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道士，饿死鬼投胎一般的进食方式，十二客卿自觉地闭上了嘴，脸色古怪地不愿看下去。

不聪吃得浑然忘我，但眼眸却随意瞥了他们一眼，心中暗笑，“呵，他要真是六江真气倒还简单了……若是被你们知晓他不过是在藏拙，非是六江，实为当世唯一人的‘九江’，还不得吓你们一大跳？”

“哎呀。”正想着这些，不聪突然发现师叔的目光，竟落在了自己手中的烤乳猪上，似乎是在打它的注意，面色顿时一变，失声道，“你要干什么？”

“嘿嘿，你说呢？”大憨仙师目露凶光，作势就要上前抢夺。

“哼，难道以为我不知你会这样吗？”不聪机警一笑，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大憨仙师将要得手的一瞬间，不聪眼神一冷，突然低下头来，朝着手中烤乳猪的屁股里……

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我——”

“……苟曰的。”

大憨仙师屁股这才离开椅子，就看到不聪竟不要脸地使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脸色顿时一僵，旋即眼神中闪过浓浓的嫌弃。

不聪得意一笑。

……

……

“是你逼我的！”

族比之场上的战局，这时骤然间生出了变故。

那自打一开始便因失去先机，而处处受制于人的陈神昭，脸色顿时一狠。他的两条手臂，此刻虽然被陈念久以膝盖抵住，根本无法动弹，但这并不妨碍，他可以召唤出自己的本命物。

先前之所以迟迟未曾动用这一手，只因为陈念久的攻势来得太快，太没道理，让他一时间失了方寸。眼下固然狼狈，但神识却也终于清醒过来。

啸！

随着一声令下，远处长空之中，骤然间便有一抹耀眼虹光破空而来。出现的一瞬间，这道虹光根本不需要有人刻意驱使，便好似自有灵智一般，对准了陈念久的后心，笔直刺下。

早有防备的陈念久冷冷一笑，膝盖在地上再次用力下压，抵断陈神昭腕骨的瞬间，整个人借力前扑出去，在地上翻滚一圈，而后陀螺一般旋转，避开了那抹虹光的几次凌空虚刺。

没了束缚的陈神昭，狼狈站起身来，先是将断开的手骨接上，而后掌心一招，那始终与陈念久纠缠的虹光，便立刻“抽身返回”。

虹光消退，显现出一柄通体发红的滚烫长刀。

这即为陈神昭的本命物，七杀符刀。

长二尺八寸，重十三斤六两。

符刀悬停在陈神昭身侧，与他“并肩而立”，嗡鸣作响之间，如庙堂朝臣参拜君王一般，微微摇晃，流露出臣服与讨好的气息。

陈神昭神色阴冷，抬起衣袖将脸上的鲜血抹去，狼狈的目光中闪烁着狰狞的凶戾，冷声道：“本想着跟你慢慢玩的，没想到你竟会用出如此下作的招式。为兄现在没耐性再与你耗下去，受死吧。”

没人回答他的话。

陈念久依旧躬下身，再次前冲而上。

“还来？”

陈神昭嗤笑一声，五指轰然抓住符刀，横削出去，划下一道大圆。

陈念久一言不发，前冲的身形已经足够低，但他却似乎犹嫌不够，下一刻，双膝随之直接弯曲，保持跪地姿势。与此同时，脖子随之后仰，在符刀擦面而过的瞬间，两只手突然死死抓住陈神昭的双腿，用力一抬。

砰！

陈神昭的身形，再次失去重心，后背狠狠撞在地上。陈念久故技重施，依旧翻身而上，重复着先前的那一轮攻击。

“……”

整个宴席位上的所有宾客，无论是萧王妃、姬霓裳、韩恩，还是以宋长镜为首的北凉四州官员、六大世家、商贾巨富，这一刻齐齐沉默了。

众人彼此对望，面面相觑。

如果说二人在第一次交锋之时，陈神昭败下阵来，还可以说是大意。

可是现在……

“哈哈。”

坐在洛竹韵身旁的裴家少主，突然毫无顾忌地大笑出声，掌心使劲拍打着膝盖，看着萧王妃大笑道，“王妃，贵府的这位九公子，实在……妙不可言啊。都说‘乱拳打死老师傅’，他适才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没想到竟连一息时间都没撑下，又被同一种手法缠住了。啧啧，就这样的身手，也好意思与小九儿定下那什么所谓的‘生死契’？”

“……”这句话一出，无疑是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狠狠打了萧王妃乃至整个北凉王府一记耳光。

萧王妃冷着脸不发一言，但两眼中，却已对那场中接连两次折戟的陈神昭，生出了不满与厌恶。

裴宝藏两手捧住肚子，似乎笑岔了气，满面“痛苦”道：“哎呦，不行了，笑得我肚子疼得厉害……萧王妃，依我看，贵府的这位五公子，怕是到现在都还没有拎清状况吧。”

众人目光一凝。

下一刻，就见裴宝藏好似变脸一般，神色突然一冷，嗤笑道：“何为‘生死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仗着自己修为高，就想玩‘猫捉老鼠’的把戏，呵，他就不想想，自己真的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