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祖在上
作者:轻浮 | 分类:玄幻 | 字数:43.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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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族比(一)
三冠加毕,当大宴宾客。而后,即是陈家的内部族比。
于是众人齐赴供奉之楼门前。
这供奉之楼内,摆下三排圆形大桌。
其第一排,摆下猪头、羊头无数,两侧位置的一个个碟盘中,置上许多硕大红肥鲤鱼。陈家虽是王爵,北凉王陈庆之更为天雍帝国唯一的异姓王,但依旧不可摆牛头,因为这是皇室方才拥有的特权。
第二排上,是些寻常家禽,摆放着半生不熟的鸡鸭鹅,都是提前在笼屉中蒸半柱香的时辰便可,也不用刻意放什么调味料。
而第三排,便是果品,放眼北凉四州,无论何等稀缺、不常见的水果,都能够在这其中寻找到。
这供奉之楼内圆桌上的一应之物,俱是供天。
至于楼外的近百张大桌,则是奉观及冠礼之宾客。
其上的菜品、热肴,品类相较于前者,就多了去了。无论是鲤鱼唇、骆驼峰,还是熊掌、雪莲……这些唯有在世家豪阀的桌上方才能够见到的,在这里,无一缺少。
至于北凉四州的特色菜、不多见的江南果蔬、帝都那边的鲸翅,就更不稀缺了。
看得出来,裴宝藏的确是费了许多心思的,除却将公输一脉的十二位顶尖匠人带来,将祭天之台、供奉之楼、成礼之殿、族比之场搭建完毕,更是对于这些细枝末节,也考虑得分外周全。
陈念久看了一眼那个裴家的三百斤肥胖少主,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恭请众人入席赴宴。
北凉陈氏一族、定安公主一行、凉朔并幽四州官员、六大世家、商贾巨富,一一落座。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
期间怀抱巨大酒坛、手捏着一枚翡翠玉杯的裴宝藏,起身来到陈念久的身边,脸上一抹酡红,看似醉态毕露,然而两颗眼睛却明亮的像是星辰一般,他回头看着身后谈笑宴宴、云淡风轻的众人,突然嗤得一声笑出声来,意味深长道:“小九儿,知道我为何带给你的礼物,偏是那三枚‘通天丸’吗?”
与姑姑单独坐在一张桌上的陈念久微微一愣,稍一细想,便点了点头。
“按照天雍朝的规矩,男儿行及冠礼之日,当接受同族同辈中三人挑战,但能胜过一人,这场大礼,才算是真的了却。”
裴宝藏笑道,“可这些,不过都是寻常家族的规矩,至于小九儿你,稍后遇上的,怕就没那么简单了。总而言之,我只有一句话……小心。”
陈念久点了点头,站起身与他走开了几步,突然笑道:“记得很早之前,我那位身为北凉王的父亲,曾在离开王府之前,无意时对我说过一句话,只是我当时不知何意,直到很久之后,方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裴宝藏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远处那一袭红衣蟒袍。北凉王,与这位天雍符玺令并驾齐驱的四大宗师之一,江湖、庙堂皆已位处巅峰。
陈念久道:“当时他说,‘如果要在是非之地的北凉王府中活下来,就要学会伪装,学会装得懦弱一些、无用一些、被人看不起一些,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把你视作敌人,才能够活下来。为此,哪怕活成了一条狗,可只要能活着,便是造化’。”
裴宝藏眉间一挑,没有想到高高在上的北凉王陈庆之,竟会说出这种言语,沉默了片刻,出声道:“话虽然难听,但的确也是实情。”
“是啊。”陈念久点了点头,似笑非笑道,“可是,如果装得太久,我怕自己入戏太深,都忘记了自己是在伪装。到那时,再想变得不那么懦弱,可就不大容易了。”
裴宝藏刚要将重新倒满酒水的玉杯递向唇边,突然止住了动作,他蹙起眉看着“小九儿”,总觉得他是话里有话。
陈念久笑道:“今夜,我会开始杀人。”
“杀人?”裴宝藏大惊失色,杯中酒水洒出了许多,“你要杀谁?”
“一个十年前曾对我母亲出手之人,一个一月前曾伤我姑姑之人,一个杀害姚府君之人。”
“三个?”
“不,只是一个人。”
裴宝藏突然垂下头,压低声音问道:“好杀吗?”
陈念久道:“不太好杀,所以我准备在杀他之前,要借助同族之人的挑战,以战养战,等到觉得自己能够养出杀人的状态时,就该对他出手了。”
“他是谁?”裴宝藏轻声问道。
“一个让我打了眼,在知晓他的身份后,却仍旧满心怀疑‘怎可能会是他’的人。”
陈念久突然伸出手,有些蛮横地将裴宝藏抱在怀中的酒坛夺走,两手托住边缘,仰头灌下。
咕噜咕噜。
坐在席上的北凉王府陈家之人,原本视线就若有若无地搁在他的身上,察觉到这一幕,再也不曾掩饰,瞪大眼睛齐齐看向他。
酒坛子“膀大腰圆”,高、宽差不多各是一尺,这里面装下的酒水,少说也有三十余斤,可短短不过片刻时间,就被陈念久一气饮完。
好大的酒量。
始终不发一言的王府四公子陈切玉,静静瞧着这一幕,心中不免惊讶,“马上便是同族之比了,这老九眼下喝下这么多的酒,就不怕到时连剑都提不稳?”
他的左眼周围,有一块殷红如血的焰火胎记,如此一来,即便他整个人明明气态沉稳,颇有谦谦君子之风,却依旧平添了几分煞气。陈切玉生来得天独厚,十三岁时滴血得藏兵阁中名剑巨阙认主,剑指墟宫,登初三境之巅峰。
此后历时九年,他已然于剑道一途,登堂入室。故而此刻瞧见悬佩在陈念久腰间的那柄木剑之时,陈切玉一眼便可断定,此剑虽为木质,但势必非比寻常。说不得,这老九,也是用剑之人。
可越是知晓这一点,陈切玉的眼中,便越是有些怒气翻涌,“用剑之人,最重心定手稳,故而这杯中之物,向来敬而远之。但你却偏偏喝下这么多的酒,根本是对你、对剑,最大的不尊重。”
而此刻,已不止是陈家之人注意到了这一边,连同姬霓裳、韩恩、大憨仙师、不聪小道士、宋长镜等人,也都抬眼望向此处。
一气饮下三十斤酒水,陈念久的眼神,依旧清明,不显丝毫醉态。
裴宝藏狐疑道:“小九儿,什么时候你酒量这么好了?”
陈念久无声一笑,并未回答,当年二人相遇乃至分别,他其实从不饮酒,可就在那之后不久,西域之路上却教他遇上了一拨绝顶高手。那一日,徐叔叔四人伤势由轻转重,而他,经脉破碎,骨断筋折,大穴易位,气血亏损,周身上下如遭凌迟一般。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他每日饮酒不停,就是要借助酒劲,化解身上锥心刺骨的疼痛。西域荒原上的每一个日夜,对他而言,不过都是在无尽的痛苦折磨里,日复一日地重复。长此以往,便练就了这样一副好酒量。
而这些,裴宝藏并不知道。
一大坛烈酒空空如也,陈念久随手向身后一抛,坛子坠落在地上,“咔嚓”一声摔得稀碎。陈念久朝前走了数步,俯下身再次抓住一只酒坛,拍开泥封,作势就要再饮。
裴宝藏连忙将他拦下,皱眉道:“别喝了,再这样下去,你该醉了。”
陈念久轻声一笑,目光在这供奉之楼门前的众人身上一扫而过,轻笑瞬间便化为大笑:“古语有言,‘酒壮怂人胆’……呵,此言在我看来,大错而特错,错得离谱。那怂人终归是怂人,就算喝上再多,又能改变的了什么?”
“哦?”这时北凉王府十二客卿中,那位扛纛之将突然出声道,“既然如此,那九公子又为何偏要喝下这么多酒?难道不就是为了壮阔自己的胆子?”言下之意,他陈念久,可不就是个怂人?
陈念久嗤笑一声,满眼讥讽地看着他,“要么说你永远只能是北凉王府的一条狗呢?符玺令韩先生都说你眼界狭隘,老狗,怕是到现在,你都不知到底是为什么吧。”
“你!”扛纛之将面色转瞬间怒气横生。
陈念久根本不再理会他,仰起头又喝下一口酒,缓缓踱步,走向那个以大红地毯铺就而成的简易族比之场上,大笑道:“在我看来,酒,壮不得怂人胆,却可壮……杀人之心。”
他大概是真的醉了,身形略微有些晃荡,眼前朦胧之间,仿佛瞧见了西域荒漠中的那四座矮小坟头。
那是徐叔叔他们的埋骨之地。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陈念久悲怆一笑,心底轻声喃喃,“徐叔叔,当日我曾问过自己,如果一切能够重来,我是否还会愿意遇上你们。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想了整整半年,永远只有‘不愿意’这三字。
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倒下,无力救援,只能悲伤,这有何用?让本该安享晚年、年迈的你们,为我奔波劳碌,甚至最后死在西域,这又让我陈念久该如何报还?往者已矣……徐叔叔,现在我唯一能够做的,就只是代替你们,重新站在这片战场上。”
他突然放声大笑,目光骤然落在了萧王妃等一众陈家之人的身上,朗声道:“今日这场族比,再不依照规矩,哪个想要赐教的,上来便是。生死勿论,我陈念久都会悉数接下!”
话音落下,他突然探手入怀,一把扯住一张雪白文纸高高抛了出去。
文纸轻飘飘的,如风中柳絮一般,翻飞落地。
众人皆是凝目看去,面色顿变,只见其上只有腥红朱砂写就的三个字:
生死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