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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祖在上

作者:轻浮 | 分类:玄幻 | 字数:43.3万

第37章 活人死人

书名:道祖在上 作者:轻浮 字数:3672 更新时间:2024-11-16 10:54:46

“这便是王爷要我二人转告之言,九公子可听清楚了?”范无救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少年,冷声问道。

陈念久点了点头。

“王爷之言,乃北凉王府最高行令,高于一切。”坐在蒲团上的谢必安笑了笑,温声道,“九公子,自今日起,于这王府之中,你所行任何诸事,哪怕有所僭越,甚至违背王爷当年所立下的‘第一家规’,我二人都不会插手……但时间上,便以及冠礼为界限,及冠礼前,还请九公子务必要查出杀害姚府君的真凶。”

陈念久眸光微凝,缓缓点头道,“多谢前辈告知。”

“九公子,老夫不得不再提醒一下,你可知王府中‘最高行令’意味着什么?”谢必安突然道。

陈念久蹙眉道:“前辈的意思是……”

“在这之前,我二人镇守北凉王府已十六年之久……十六年间,王府之中虽偶有陈氏一族子弟摩擦倾轧,但终归还未到手足相残的地步。也正因如此,九公子幼年之时虽常遭刁难,却不使有性命之忧。

但最近数年,府中却接连遭遇过两次大劫:其一,乃是三年前,大炎三位‘血浮屠’杀入进来,府中一时伤亡惨重,最终由我二人出手方才化解;其二,在半年前,又有一人剑指北凉王府,顷刻间即将工鸠、巧舌二位公子抹杀,待我二人准备出手之时,那人已然消失无踪。”

两道尺长雪眉微微浮动,谢必安正色说道,“如今一切都不同了,有些东西,已在悄无声息间改变。老夫听闻,九公子初回王府那日,曾于太玄殿中,与五公子定下及冠礼上的‘生死状’。此事王爷业已知悉,但他并无直接言明,要我二人阻拦。如此看来,只意味着一件事情:在那最高行令之下,哪怕九公子一把火将这北凉王府烧了,王爷都不会准我二人插手。

此间轻重,还请九公子好生思量,老夫只说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但行恶事,天日昭昭。还请及冠礼前,九公子切莫重器乱用。”

陈念久垂手立在原地,半晌后缓缓点头,抱拳道:“前辈之言,小子谨记心中,告辞。”

安静的藏书楼第三层中,随着陈念久的离开,范无救突然蹙起眉,冷声问道:“你今日与他说这番话,到底是王爷交代的,还是你自己想说的?”

“自是前者。”谢必安神色有些凝重,轻声道,“还记得在云剑关时,王爷说的最后一句话吗?他说,张道陵当年的‘天星占位捕风捉影’,到底是一语成谶,还是诛心之言,很快便可揭晓了。”

范无救微微一怔,面色突然疾变,厉声道:“这是在玩火。”

“呵,玩火?”

谢必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突然意味深长地说道,“天雍十大名将,陈氏一门独占其二。王爷陈庆之,二爷陈霸先,你可知他们之间,到底有何区别?若说二爷最喜玩火,这话无人不信,但若是用在王爷的身上,怕是连当今雍帝,都会一笑置之吧。

性格上的不同,便决定了战术上的不同。

二爷陈霸先,擅长野战,擅长大兵团迂回偷袭,战术刁钻猛狠。他天生废体,不可修行,却能将兵十万,创下半月连破大炎四十九城的恢弘战绩。后虽在兵临城怒下城下三日前遽然病逝,却将十万兵马没有丝毫重创的悉数交予王爷。

而王爷行兵,与二爷截然不同,其用兵稳妥,始终擅长造势而非交锋,擅长以势压人而后寻找破绽一击必中。但那个时候,他在得到二爷的十万兵马之后,又做了什么?

王爷将此十万兵马一分为二,尽皆置于北境、东域,自己只带着三万兵马,汇合雍帝五万之师,打起了那场最后的灭国之战。你可知到底为何?”

不待范无救细想,谢必安直接答道,“王爷曾说过,二爷行兵,只求结果不问过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如此一来,细枝末节上,总会有考虑不周的地方。然而很多事情,真正的杀局,并非来自战场,而是始于人心。”

范无救耸然一惊,“散尽兵马,王爷此举,莫非是为了卸去雍帝的猜忌?”

“不错。”谢必安道,“王爷一生行兵,从不弄险,无论战场之上,还是战场之外,皆费尽思量。既然如此,他又如何会玩火?或许,这就是王爷与二爷的结局,为何如此迥然不同的真正原因。你不会真的以为,二爷是病死的吧!”

……

……

药王殿中。

一副冰晶棺材,很快便被八名王府护卫搬入大殿中央。

在北凉,死者入殓,向来规矩繁多。入殓之时,多由死者长子抱尸入棺,且如何入棺,亦有讲究。比如死者要脚先进,而后平放至棺内。放入之后,尸体两侧,更需要分置死者生前所爱之物、衣服、穿戴、饰物、冥器等等。

这后者诸多东西,处理起来并不麻烦,但姚府君一生无子,到底由何人抱尸入棺,却成了一个难题。

祀礼司掌事思忖许久,看了一眼人群中的陈切玉、陈神昭等人一眼,原本依照规矩,在死者无子的情况下,多由晚辈后生代为去做。可偏偏陈切玉、陈神昭这几位公子,却是藩王之子。如今王爷尚在,他们如何能为了外人做这些。

换而言之,便是他们愿意,多半也要考虑那远在云剑关的北凉王,若是知晓此事会作何感想。

故而,当察觉到祀礼司掌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陈切玉等人犹豫片刻,还是漠然地摇了摇头。

药王府管事见此一幕,面色不由得变得分外难看,看着躺在竹板床上的府君,那个于他而言,亦师亦友的老人,正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似乎根本无人问津。

管事满心悲凉地苦笑一声,这一刻间,只觉得“人情冷暖”莫过于此。他看着祀礼司掌事,声音沙哑道,“若是无人愿意,那便由我……”

“等等。”

便在此时,一道洪亮声音,突然毫无征兆地传入众人耳中。

管事微微一愣,下意识朝着殿外望去;而萧王妃、十二客卿等一众人等,也齐齐转过头来。

只见殿外院落之中,一个少年身影,一步一脚印地踏进药王殿,身上一袭白色孝服,让殿内的所有人,只感到分外刺眼。

“九公子。”

药王府一众执事,瞬间红了眼睛;而管事,也蓦然泪流满面。

“果然……终归只有他……”

管事泪眼模糊地看着竹板床上的姚府君,心底轻声默念了一句。

陈念久穿过人群,无视诸多陈氏族人的不善目光,最终来到人前。

先是对着管事躬身揖礼,而后轻声道,“为长者入棺,便由我来吧。”

管事点了点头,却有些担忧道,“可是……”

陈念久道,“父亲一代北凉王,难道还会在意这些?小子今日,不是别人,只是晚辈。”

话音落下,他径直朝着姚府君而去,两臂轻轻托住老人的后背与双腿,慢慢将他抱了起来。

大殿众人,眼神不由得一凝,看着那道背对着他们的身影,眼神中古怪有之,可更多的,还是一种复杂的神采。

此子,竟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披麻戴孝,为一个外人如此?

尤其是人群中的陈切玉,瞧见这一幕,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暗道:“他做了我不会、也不敢做的事情。”

……

……

此时的姚府君,真的很轻。

陈念久目光微微怔忡,他不由想起自己幼年时,曾听起最为敬重佛家的母亲说过一句话,人死之后,魂魄就会飘啊飘,最终抵达一座叫作“极乐世界”的地方,那里没有任何痛苦,逝者可得大欢喜。

姚府君真的会进入“极乐世界”吗?

一定会吧。

缓缓将姚府君的尸身放入冰晶棺内,陈念久又将那枚镌刻着“无殇”二字的血玉扳指,搁在老人的身旁,心底默然想着。

“老九,你放肆!”

便在此时,人群中的陈神昭突然厉声道,“这血玉扳指乃是圣主亲赐之物,你焉敢将他作为冥器放入棺内?”

陈念久低着头根本不理会他,甚至连半点反应都没有,目光始终注视着棺材中老人的胸口位置,发现在那里,有三道清晰入骨的狰狞血痕,这让他眼神一凝。

大殿内,五公子陈神昭的言语,并未引起任何人的附和,连自始至终都在紧密观察着陈念久一举一动的萧王妃,都无动于衷,这让陈神昭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尤其是就站在一旁的四哥陈切玉,轻描淡写的一句“自取其辱”,更是让他羞愤难当。

他根本想不通,为何竟会出现如此局面。

管事走上前来,拍了拍陈念久的肩膀,轻声道:“九公子,多谢了。”

陈念久摇了摇头,一句话都没说,径直走出殿外。

管事对着众人一拱手,快步跟了上去。

看着面前少年清晰分明的侧脸轮廓,管事的声音愈发轻了:“后面的事,就拜托你了,此间如须要我药王府做些什么,只管开口。”

陈念久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犹豫片刻,轻声道,“小子只求一件事情。”

管事道:“九公子请讲。”

陈念久道:“照顾好姚府君的尸身,可僵不可朽,能做到吗?”

管事不解其意,问道:“可以做到,但逝者为大,尸身入殓之后,应尽快择定时辰盖棺。九公子是想……”

陈念久直接道:“待我及冠礼后入土,我想要府君,亲眼看到有人为他报仇。”

管事心中一惊,“九公子已经找到杀害姚府君的真凶?”

“可以确定,与对我姑姑用出死气之人,系出同种手法。”

陈念久道,“只是具体是谁,并无实据,不过我相信,姚府君身死之前,一定还给我留下了别的讯息。”

管事并未留意到陈念久在说出最后四字时,字咬的极重,只是默默点头,沉声道:“九公子放心,后面的这十余日,老夫会亲自照料府君尸身,绝不致使出现差错。”

陈念久点了点头,与他一同转身,望向那大殿内的众人。

这时,殿内所有人,也在齐齐看向他。

数十步之搁。

萧王妃。

陈九渊

陈切玉。

陈神昭。

陈圣婴。

十二客卿……

眼神无不漠然。

许久后,他冷声道:“往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该要为死去的人做些什么,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