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过半，一路快马疾驰，终于赶回北凉王府。

此时王府大门紧闭，陈念久顾不得叩响门扉等人开启，直接纵身一跃攀上墙头，接连跨过几道进院，直奔药王府而去。期间数拨夜巡的王府护卫听闻动静，如临大敌，正欲狂呼“夜袭”，可见到是他，刚要说些什么，眼前却早已不见陈念久的踪影。

这一路横冲直撞，除却惊动了巡夜护卫之外，自然也引起了另外一拨人的注意，等到陈念久跨入药王府的院子，一众执事早已急匆匆自后殿赶来。

不待那个在药王府中地位仅次于姚府君的管事出声询问，陈念久率先开口问道：“王管事，你眼下可有何办法，能够提前知会上姚府君？”

不明所以的王管事微微一愣，左右看了两侧的众人一眼，蹙眉道：“九公子，到底发生了何事，怎得如此匆忙？”

陈念久顾不上解释，急声问道：“到底有无办法？”

“……有。”

见到这位九公子一脸迫切，王管事心中隐隐间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也不敢拖延，连忙道，“府君以往每隔几年，都会离开王府一次，到各处采寻药草。离开之前，他老人家都会留下三枚玉筒，分红、玄、黑三色，依据不同的紧急情况，择其一捏碎，府君便会第一时间知悉。”

接连几个时辰身体始终紧绷的陈念久，听到这句话后，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沉声道：“捏碎黑色玉筒，此事关乎生死，让府君切须好生留意。”

话音刚落，他猛然间抬起头，“不，三枚玉筒齐齐捏碎。”

“额……”

王管事更加如坠云里雾里，满脸迷惘地看着陈念久，心中颇有些犹疑。

不过想到府君之前曾与他联手医治好那位洛姓婢女后，府君便对此人大为看重，甚至在离开之前，还曾反复交代自己，若是北凉王府中发生何等要紧之事，关键时刻，不妨庇护他一次。

能被府君如此看重之人，想来若非真的事态紧急，大抵不会如此行事。一念至此，王管事不再犹豫，连忙从怀中拿出贴身放好的三枚玉筒，依言悉数捏碎。

安静的连一根针坠地都清晰可闻的药王殿，顿时传出三道“咔嚓”之声，玉筒破碎之后，红、玄、黑三道光芒迅速蹿出大殿，直奔夜幕而去。

“九公子，现在你总该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吧？”捏碎玉筒之后，王管事抬起头，看着头顶汗雾蒸腾，明显狂奔百里、不曾休息过片刻的陈念久，沉声问道。

亲眼见到玉筒被捏碎，陈念久始终悬起的心，终于悄悄放松了许多，这时才感到一缕难言的疲惫瞬间席卷全身。

他身形晃了晃，嗓音微哑道，“若是所料没错，凉朔交界处往前五百里，必有一场针对姚府君的截杀。”

“……”

此言甫一落下，众人先是一愣，旋即一石激起千层浪，殿内一众执事面色齐齐一变。

王管事更是瞪大了双眼，颤声道：“九公子，到底发生了何事？能否与我等细细说来？”

陈念久点了点头，当即便将在落魄山中发生的许多事情一一交代清楚，只是这其中，对于姬霓裳的身份他刻意隐瞒了过去，只说亲眼目睹了两大高手在落魄山中捉对厮杀，而后从中听到了诸多交谈之语。

等到将一切说完，半柱香的时间悄然过去，药王殿一众执事的脸色变幻不定，王管事也不由得怔怔失神，低眉沉思道：“按照九公子所说，府君此行返回真武山，便是为了调查那死气的真相来历；而用出这死气之人，也必定就隐藏在北凉王府。

如此一来，此人若想不使自己的身份暴露，就一定会联合玄冥宗，将府君截杀于半路。而那凉朔交界的传送门入口，便是绝佳的动手之地，时间也必定就在这一二日？”

“不错，眼下只盼府君在收到讯息之后，能够早做防备……”

陈念久点了点头，面色凝重道，“当然，或许这一切，只是我的杞人忧天，可能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愿吧。”

王管事轻轻叹息一声，话虽然如此说，但此刻在这大殿中的所有人看来，“一切都不会发生”这句话，实在有些过于渺茫。

……

……

凉、朔交界之地。

在其五百里之外，有一座名叫“古井”的小镇。

古井镇地域极大，但居住在其中的却不过百户人家，人丁凋敝，极是空旷。

在这座小镇后头，有一处高起的土坡，当地老人习惯称其为“牯牛岗”，其中高矮不等地布满了无数坟堆。每到夜晚子丑交汇之时，其中隐约传来鬼哭狼嚎的凄厉声响，甚至更有无数碧绿鬼火，从那坟堆中不时冒出来，十分渗人。

早在许多年前，这里便曾几次三番地发生过人丁下落不明之事，或少男少女、或怀胎十月将要临盆的妇人……当地官府始终查寻无果，却在数月之后，被人发现竟惨死在牯牛岗中，模样极其惨怖。

这些人的周身上下几近被剥皮拆骨，全身鲜血悉数抽空，仅剩下的骷髅架子，就像是完全风化的石块，稍一碰触便碎成尘埃。尤其是两只空旷的眼洞中，仅是瞧上一眼，便可想象出死者生前，到底是造成了何等天大的折磨。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镇上居民都不敢在小镇上继续呆了，纷纷搬离至别处。而留下来的，尽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耄耋老人。

此时，牯牛岗旁的一片空旷地带，一阵璀璨光芒倏地闪过，过不得片刻，四野空间尽数开始变得扭曲，仿佛有大能者正在着手催动阵法，一时间，某种神通手段，连接两地空间，遽然开启。

此乃传送结界。

当可横跨千万里之遥，缩地成寸。

只是若要开辟此中结界，须耗费天大功夫。即便以“一宫二殿三宗四门”之一，真武山天驱宗的家大业大，也不过在自家宗门与此地之间，开辟出一条而已。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个头戴古冠的白袍老人，缓缓自结界大门中走出。

其实就在不久前，这老人才经由此处抵达真武山，并于宗门内“瀚海书楼”枯坐数日，终于在其中寻找到了有关死气的诸多记载。

那是瀚海书楼的禁忌之书，共分九卷，老人用了三天三夜方才读完，于那死气，无论是起始根源亦或种种修行法门，皆了然于胸。

彼时老人阅完之后，心中着实心惊，发现此事非同小可，其牵连之广，甚至可能影响整个修行界，老人不敢耽搁，连夜奏禀宗门高层之后，又悄悄誊抄了一份之后，这才匆匆赶回。

一步踏入牯牛岗，老人挥手散去身后阵法，快步离开。

咔！

然而便在此时，变故突生。

悬挂在老人腰间的三枚晶莹剔透的玉筒，一瞬间齐齐碎裂。

“这是……”

老人面色顿时一变，“此玉筒乃是老夫留在药王府中，以作传讯之用，非紧急之事，王药师绝不会轻易动用。但眼下三枚玉筒尽碎，是药王府那边发生了要紧事，还是他想要通过此玉筒提醒我什么？”

嗖！

正思忖间，平静至极的牯牛岗四周，突然传来疾风呼啸的破空声响。

“姚府君，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不知意欲何为？”

一道阴森之声骤然自头顶上空传来，一息之间似又分化无数声音，在长空中左右冲撞，摸不着痕迹，片刻复又归一聚合，自此处翻滚于彼侧。

于是，偌大牯牛岗，尽是回音。

“谁？”

姚仙之猛然抬头，如临大敌。

这时脚下大地突然一阵晃动，仿佛有仙人以惊天之力，竟扯动整个地平面轰然下陷，姚仙之一时间站立不稳，更察觉到在地面之下，似乎隐藏着数道极为可怕的气息，正试图包围向他。

姚府君冷喝一声，脚下在地面上重重一踏，身形立时间腾空飞起，环顾四周，冷声道，“来者何人，何须藏头露尾，现身吧。”

喀！

天摇地晃之间，牯牛岗的上空，整整一十二道巨大漆黑锁链遽然破空而来，自东、南、西、北四处方位，将他合围一处。

见此一幕，姚仙之眼神一抖，身形继续拔高而起，仿佛要直上青霄。

但不想，穹天之上，一道黑影如苍鹰坠落，一掌陡然拍下。

掌风裹挟天地之力，如一座山岳重重砸至面门。

姚仙之神色一紧，连忙一掌递出。

砰！

掌力相接之时，长空之中炸起一道惊雷，姚仙之身形悬空无处借力，这一掌过后，登时坠落而下。与此同时，早在下方翘首以待的整整十二道锁链，没留下任何余地，瞬间锁住了姚仙之手脚四肢。

“死气化煞。”

黑暗空间之中，数道冰冷之声传来，一时间，将姚仙之牢牢锁死在半空的十二道锁链上，无尽黑色死气如大江潮水挣脱闸门束缚，滚滚而来。

“遭了——”

哪怕姚仙之位列兵家一代绝顶高手，身经百战，可有心算无心，如何能够抵御这般层出不穷、滴水不漏的缜密攻势，转瞬间便被死气钉住。

刹那间，一缕缕浓郁的死气在他周身上下游曳四蹿。

而那头顶上空，适才与他对攻一掌的不速之客，再次一掌拍下。

姚仙之手脚四肢尽被锁住，无法抵挡，天灵盖登时便被击中。

其势大力沉，连带着锁死姚仙之的十二道锁链，都被悉数震碎。

“噗——”

姚仙之口中喷红，头骨顷刻碎裂，身形如断翅之鸟，直直坠落。

而不速之客紧随其后，飘然落地，原本掌控十二道锁链的二十四位黑衣人也分落在他四处。

“呵，兵家一脉，不过如此……”

不速之客的脸上覆着一张诡谲至极的厉鬼面具，他一步走上前，看着地上姚仙之再无一分神采的眼睛，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嘲弄。

“是吗？”

他这边话音刚落，躺在地上、本在众人眼中已该气绝的姚仙之，身形突然立起，一掌拍出，正中在他的额头上。

只听一声巨响，覆盖在此人面上的厉鬼面具登时炸裂开来。

但与此同时，那原本分立在不速之客四周的二十四位黑衣人，也齐齐奔上前来，整整二十四把利刃，齐齐贯穿姚仙之的胸腹。

噗。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姚仙之心室碎裂，六腑尽毁。

登时气绝。

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刻，他五指死死扣在心脏位置，似要压抑痛苦一般地抓出三道入骨血痕。

他终于看清了这人的脸，眼神中涌起一抹难以置信的惊骇：

“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