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祖在上
作者:轻浮 | 分类:玄幻 | 字数:43.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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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生死转机
凉王府内居西院东侧,穿过一片翠紫竹林,便是陈念久少时所居住的院落。
院落无名,却胜在清净素雅。
突然,一道身影从竹林小道一掠而过,因为速度极快,带起的一阵风让无数竹叶哗哗作响。而几只绑在紫竹上的风铃,也随之发出轻灵悦耳的声音,似乎是在欢迎着某个人的到来。
陈念久心焦如焚,打太玄殿一出来,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往这里。
眼前院中的归置,依旧如记忆中那般,打扫的干干净净。院子东南角开垦出的一块菜地,上面种植了许多瓜果蔬菜,大概是因为近几日缺少打理的缘故,叶片隐隐有些干枯发黄。
没有丝毫征兆的,陈念久的眼前瞬间弥漫起一层雾气。
他目光怔忡,十年来的一幕幕,竟好似在这间院落中重现。
那是一个小脸脏兮兮的孩子与姑姑相依为命的画面:
孩子少不更事,不爱言语,是姑姑每日教他识字读书,让他渐渐从母亲亡故的阴霾中走出来。
八岁时,孩子生了一场大病,如今想来,或许便是烛龙之血作祟的缘故。体内血气蒸腾,经脉扭曲,气血亏空,是姑姑日夜照顾,割开手腕给孩子喂血,他的身体才渐渐好转,可姑姑却就此病了足有半年之久。
王府中自孩子母亲故去之后,一大一小主仆俩没了依靠,受尽冷眼,缺衣少食,也是姑姑在院中种下许多蔬菜,供两人过活。姑姑白日挑水浇菜,闲暇时教孩子读书,深夜更是为孩子织布做衣,鲜少休息。
三年前,孩子已成长为少年,将要奉旨远走西域。
临行的前一夜,姑姑一个人在孩子母亲的灵位前跪了许多时辰,像是被人生生抽去了脊梁骨。
这个在孩子面前从未流过一滴眼泪的姑姑,那一夜,泪流满面。
她在灵位旁悄悄点燃了一盏青灯,青灯古朴,上面刻着两个名字:洛竹韵,陈念久。
孩子很清楚,这青灯名作“换命”,乃源自道门,诡谲无常,寓意以我命,换他命。
没人知道,那一天晚上,有个将要远行的少年就跪在屋外,两手死死捂住嘴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来,可轻微的呜咽声还是顺着指缝间流淌出来。
……
……
一幕一幕,浮现眼前。
陈念久悲从中来,他停下脚步,两手颤抖地轻轻推开房门。
“吱呀”一声,晦暗光线中,他下意识眯起眼睛。
床榻上,躺着一个瘦弱女子,灰布麻衣,面色苍白。哪怕是陷入昏迷,脸上还是浮现出一抹痛苦之色。
陈念久身形晃了晃,先是一呆,旋即快步奔上前去。
“姑姑。”
看着女子熟悉的面容,这一刻,他再也压抑不住,西域三年来遭遇的所有磨难、痛苦、委屈、难过、失落……似乎只敢在这个女子面前,哭出声来。
可即便悲恸之时,他仍旧不忘双手轻轻搓捻,待及掌心热了,这才伸出一手,轻轻握住姑姑的一只干瘦手掌。
“阿久……”床榻上的女子听到了哭声,慢慢睁开眼睛。
她的衣袖被陈念久紧紧攥着,袖口位置,有白线绣出的“竹”字。因为有个女子一生最喜紫竹,所以她便给自己取名,洛竹韵。
“姑姑,是我。”陈念久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你……回来了?”
床榻上的女子先是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片刻过后,两只略显浑浊的双眼渐渐聚焦,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病入膏肓的她突然从床上坐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面前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泪水瞬间糊满了眼睛,“阿久,真的是你?”
不待陈念久回答,洛竹韵一把抱住他的脑袋,拥入怀中。
这一刻的她,就像是个孤独了一辈子、行将朽木的老人,终于在日薄西山、回光返照的时候,找到了久违的家。
她“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扬起手臂在陈念久的后背上重重砸了数下,泣声道,“你怎么才回来……”
本就有伤在身的陈念久,对于身上的疼痛浑然不觉,却只感到浓浓的温暖洋溢在身体中。
他正要说话,可抱着他的姑姑,却像是突然被抽空了身上的所有力气,身体绵软地瘫了下去。
陈念久面色一变,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在姑姑的脸上,竟弥漫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浓郁死气。
“姑姑,我这就带你去药王府……”陈念久顾不得其它,连忙将她背在身上。
“傻孩子……没用的。”背上的洛竹韵气若游丝,她艰难抬起手,轻轻在陈念久的头上揉了揉,笑道,“阿久,姑姑撑了这许多时日,就是在等你……能在将死之时见你最后一眼,老天,已经待我不薄了。”
“姑姑说什么胡话……”陈念久鼻子一酸,颤声道,“有我在,您不会死的。我也……我也不让您死……”
母亲早故,徐叔叔也死在了西域荒漠中,如果说着世界上还有谁能算作自己的亲人,姑姑一定是其中一个,而且是最重要的一个。既然如此,他又怎会愿意姑姑就这样离他而去?
第13章 生死转机
洛竹韵无力笑了笑,她俯下头,蜡黄的脸轻轻贴在陈念久肩上,轻声道:“好……那姑姑不死。”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心底有些悲凉地想道,“阿久太过重情,若是这次让他什么都不做就看着我离开,怕是又跟十年前那般,很难迈过生死离别这道坎吧……”
阴间,阳间;
活人,逝者;
两相望,不敢忘。
……
……
出了院落。
陈念久立时便察觉到周围的异样,似乎整个王府上下,此刻正有无数双眼睛,紧密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但他对此全然不在乎,真气灌入双腿之中,瞬间身轻如燕,直奔药王府而去。
北凉王府有三府,六司,七处,一楼,一阁。
药王府,便位列三府之一。
此府之中,有无数北凉四州当之无愧的医道圣手。
无论是医家传人,还是十六年前曾跟随皇帝陛下及北凉王攻灭大炎国的行军御医,少说有三成,皆聚于此间。
可以说,药王府俨然已经成为天下间“医道圣地”的代表。
不过短短半盏茶的功夫,陈念久便来到药王府门前。
他脚步未停,眸光却是一闪,发现那本该在太玄殿中的萧王妃及十二客卿众人,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府门内。
觉察到陈念久的到来,萧王妃缓缓转过身,搁着十余丈的地界,一门之隔,与他相视一笑。
陈念久双眼森寒,但脚步依旧不减。
横冲直撞而去。
“药王府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速速离开。”
见到陈念久快速接近,把守在门前的两名护卫,想到之前一位客卿的吩咐,连忙大声喝道。
砰!
话音刚落,陈念久已然来到府门之下,御气出窍而成的三尺气墙,就像是一柄巨锤,狠狠楔在这两名护卫的身上。只听一声惨叫,二人便直接倒飞出去。
“大胆!”
突如其来的无理举动,让十二客卿眼神为之一抖,那位曾与陈念久于太玄殿中争辩的昔日军中扛纛之将,厉声喝道,“九公子,药王府位列三府之一,地位尊崇,莫说是你,便是王爷到了这,也须礼敬有加。还不快停下,若是惊动了医家大宿,可是你能担待得起的?”
一击撞飞二人,陈念久背着洛竹韵,一步一脚印,朝着药王府正殿而去。
对于身边扛纛之将的威胁言语,他只是偏过头,平静道:“你若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必杀你。”
他鬓角青筋不住跃动,眸光猩红,显然如他所言,已动了杀机。
扛纛之将面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瞧着那张古井无波的脸,竟隐隐间有种如芒刺背的危机感。他咬咬牙,终归还是压下怒气,再不敢多说一字。
一旁的许多客卿见此一幕,暗暗蹙眉,心道这位九公子,怎得与太玄殿中的他如此判若两人。
一个心机深不可测,随手间便能化解诸多刁难,转危为安;一个却锋芒毕露,弹指伤人,留下容人指摘的把柄。
两者完全可以说是,背道而驰,相去甚远。
不过当众人看到趴在他背上那位昏迷不醒的女子时才立刻反应过来:
王妃说的果然没错,这姜乔昔日留下的贴身婢女,当真是他的最大软肋。
九公子,已乱了方寸。
“何人喧哗!”
此处闹出的动静,自然惊动了药王府正殿中的医师,不过片刻,只见一位两鬓霜白、头戴古冠的白袍老者,缓缓走出。
见到萧王妃正站在殿门之外,老者微微一愣,略微拱了拱手,便算是行礼。
“见过姚府君。”萧王妃欠身一笑。
这白袍老者地位不凡,便是她贵为王妃,对这老者,仍旧要保持足够敬重。
无他,此人乃是医家的执牛耳者,一代药王——姚仙之。当年覆灭前朝大炎一战中,正因为有他的存在,才使得军中许多将领,得以从生死边缘被拉回来。
便是天雍皇帝姬轩辕,也曾受过福泽,见他也须道一声“府君”二字。
姚仙之环顾众人,目光最后落在人群中的陈念久身上。
“姚府君,小子无心叨扰,只是我姑姑重病在身,事急从权,还盼搭救。”陈念久快步上前,站在台阶下,哑声说道。
姚仙之自然注意到了他背后的洛竹韵,微微叹息一声,道:“随我进殿吧。”
……
……
大殿正中。
姚仙之坐在椅上,三根手指搭在洛竹韵的腕上,微微捻动,片刻之后方才收回。
“姚府君,如何?”站在一旁的陈念久急声问道。
姚仙之面上浮现出一抹凝重,摇头道:“此前便曾给她瞧过,只是老夫医术浅薄,找不到救治的方法。如今……也是一样。”
医者仁心,面对将死之人,却无法可救,身为医者,这是最大的悲哀。
无人察觉到姚仙之眼中的痛苦之色。
“连您……都不行?”陈念久嘴唇乌青颤抖,难以置信道。
姚仙之点了点头,看着他道:“寻常之人脉象,不过如浮脉、洪脉、沉脉、牢脉、迟脉等共计二十八种,每种脉象皆有对应病症。但她体内的脉象却实在纷乱,竟不属于这其中任何一种,不过生机正在逐步流逝却也是实情。依老夫看,她怕是最多撑不过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
陈念久身形一晃,面如死灰。
“原本老夫翻遍医书,最终寻得两种法子,不过思来想去,皆不可行。”沉默片刻后,姚仙之突然说道。
“什么法子?”陈念久霍然抬头。
“你这姑姑体内,有一缕诡谲至极的死气作祟,连老夫都看不出其来历,不过却无时无刻不在侵她五脏六腑。”姚仙之缓缓道,“原本老夫想着,若是你父亲北凉王与老夫联手,以他的‘八极玄紫切玉劲’,加上老夫的一身医术,兴许便可对付,且至少能有八成机会。”
说到这,姚仙之叹息一声,“不过你父亲虽然少年时以医入武道,但他久不行医多年,一身医道功夫是否搁下尚未可知。再者,凉王身负皇命,奉旨镇守西北边境,其所在云剑关距离此地何其远也?且不说能否治得好的问题,便是当真请得动他,这一去一回又该耽搁多少时间。所以,终归还是来不及……”
陈念久愣在原地,眼中最后一抹希冀光芒,彻底熄灭。
半晌后,他颓然问道,“那另一种法子呢?”
“另一种……”
姚仙之看着昏迷不醒的洛竹韵,轻声叹道,“这世上,还存有一种真气,乃是修行五脉之最霸道存在,能够以正压邪,以刚克柔,以阳化阴。兴许正是这种真气,对于她体内的诡谲死气,有着绝大妙用。只可惜……”
“姚府君所指的,莫非是儒家功法所衍化的浩然正气?”便在这时,萧王妃突然问道。
“不错。”姚仙之点了点头,正色道,“儒家浩然正气,当居五脉之最,其有王道与霸道之分。于这后者,对于抑制此等诡谲死气,定有效果。然而,儒家一脉销声匿迹多年,就连当今圣上都有所猜测,儒家修士,怕是彻底绝后了……所以这种方法,亦不可行。”
“原来是这样。”
听到这,萧王妃若有所思,她眼神古怪地瞥向一旁的陈念久,心中冷笑不止。
只是,当她以为自己看到的,定会是一个满心绝望的少年时,却突然发现,在陈念久的面上,竟然浮现出一抹如“枯木逢春”般的欣喜之意。
她心下不由一愣,这小子莫非悲恸过度,得了失心疯不成?
只听陈念久道:
“姚府君,您是说儒家的浩然正气,能治好我姑姑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