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一起跑到马路边，陈欣让他搭车先回，她得去跟奶奶告别。

“告别要多久，”许为问。

陈欣语塞。

“十分钟够不够？”

告别也是能用确定时间来衡量的吗？

但在许为沉默的压迫下，陈欣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一起去到她家，许为在外面等，陈欣进屋收拾东西。

蒋秀莲在厨房洗茶杯，面对突如其来的告别，她措手不及，没来得及擦手就走出来，“怎么了，怎么走得这么急？”

陈欣迅速把书收进包里，背包往肩上一甩，然后握住蒋秀莲的手，“奶奶，是雇主家出了事，我妈叫我赶紧回去，我得走了，下次放假再来看您，啊？”

“等……等会儿，”蒋秀莲重重回握了下她的手，“再等一会儿，”说完放开她，颤颤巍巍走进自己房间，半分钟后拿出来一个两公分高的铝罐子，塞进她怀里，“好了，不耽搁你了，快去吧！”

“我走了，奶奶你保重身体啊。”

蒋秀莲摆手，“去吧去吧！”

陈欣也没来得及看罐子里装的是什么，就护着书包跑出门……

马路边，一辆出租在等她，而许为已经坐进车里了。

陈欣坐进去，出租立即发动，回头，透过后窗玻璃，她看见她奶奶拖着略瘸的腿走出门，正冲她招手，陈欣也冲她奶奶招手……

人生有许多事情无法预料，譬如，她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和奶奶的最后一面，是这样匆匆的告别。

直到再看不清人影了，她才回过头坐好，注意到手里两寸来高的铝罐子，心想难道她奶奶送茶叶给她么，这种罐子她通常都用来装茶叶。

她拧开，不是茶叶，竟是红糖，一块块规整地叠放着，不像超市里卖的，这红糖颜色更深，深得发黑，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浓重的甘蔗的味道。

陈欣知道，这肯定是奶奶托哪个老姐妹从专门做红糖的人那儿买的，奶奶常说现在超市卖的东西都不正宗，什么枸杞啊蜂蜜啊红糖啊，要么加了色素，要么就不是正品。

父母在，爷爷奶奶在，人多大都还是有人爱的孩子。

所以只要许为他爸还在，许为就还是个有爸的孩子，不至漂泊无依。

她看向许为，他背靠靠背安静地坐着，眼睛望着车窗外，跟平常放学回家的路上一样，但不住摩挲虎口的手指泄露了他的内心。

“我妈打电话来说她们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应该没事，你不用担心，”陈欣安慰他。

“我担心吗？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许为停下手上动作，换了个更随意的坐姿。

“……”

这时，放在两人中间的许为的包里传来手机铃声。

陈欣看许为脸色，见他没有接的意思，小心翼翼问：“可能是阿姨打来的，我接吧？”

看他没反应，陈欣就当他默认了，她从许为背包外层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个新疆的陌生号码，想来是骚扰电话，她于是挂断了。

又瞄一眼许为，确定他没在意她这边，鬼使神差的，陈欣点开了他的qq。

置顶的是一个刺眼的名字——宋含章。

瞬间，她的心弦像被什么扯断了。

但她假装不在意，继续往下寻着宋丽的消息，没有，只有赵文涛、李子阳等他的朋友发来的几十条消息。

【怎么手机关机联系不上，你手机被你妈缴了？】

【人在哪里，人间蒸发了还是怎么？】

【今晚飞扬网吧，来不来】

……

他居然一条都没回。

这个寒假，他没回复最亲密朋友的消息，也不接他妈的电话，却会跟宋含章聊天？看来他们的关系已经不一般了。

最后，陈欣在黑名单里找到了宋丽，果然宋丽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

问候他吃穿住行的，问候他身体和心情的，祝他新年快乐的，还有最后一条，“为为，快回来，你爸出事了！”

终究，陈欣不敢擅作主张把宋丽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她将他的手机放回书包里，“不是阿姨打来的，应该是谁打错了。”

许为没在听她说话，外面的街景在他眼前飞驰而过，模糊一片，他的思绪沉浸在更深更久的以前……

出租比班车速度快得多，三小时后，也就是下午一点，车驶入市区的主干道，陈欣吩咐司机：“直接去第二人民医院。”

市区的红绿灯多，出租走走停停，半小时后才到达人民医院门口。

许为付了车费，两人迅速下车跑进医院大门。

同时陈欣给刘丽芬打电话，刘丽芬告诉她说她们在医院住院部3楼，5号病房。

两人又从大门出去，走到旁边那栋住院部，冲进去，远远看见人挤人的电梯口，他们索性走楼梯。

许为跑得飞快，一步上两个台阶，陈欣小短腿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追到三楼，发现许为站定在楼梯拐角处，一只手扶墙，食指似在扣墙上的腻子粉。

陈欣奇怪，提着沉重的步子迈上最后几阶，循着许为的视线望过去。

这是个圆形回廊，廊上有个男人扶着穿病号服的妻子在散步，两人有说有笑，而在他们身后不远，那间单人病房前，围满了吵嚷的人群。

四个穿西服打领带的男人站在人群之外，手里都提着水果，显然是来巴结看望的。

离房门口最近的是宋丽，她伸手试图推门，却被一个白色羽绒服的女孩子拦住，那女孩子个子不高，初中生模样，她冷冷瞥了宋丽一眼，然后推门进去，反锁上门。

宋丽咬着牙，冷冷哼了声，刘丽芬拍她的背，扶着她在旁边位置坐下。

旁边还坐着个背黑色背包，大学生模样的清纯姑娘，她好像很不好意思，见宋丽坐下来，立即怯怯地挪远些。

另还有个年轻瘦削的女人贴墙站着，她打扮入时，戴着墨镜，一头大波浪卷发显得女人味十足，玫红色呢子大衣长及脚踝，左手挎着个黑色包包，右手牵着一扎两个辫子穿公主裙的小姑娘，大概五六岁，小姑娘撒娇似的晃着她妈的手臂，“妈，爸爸怎么样了，我们什么时候进去看他呀？”

女人顺了顺小姑娘的辫子，“苗苗乖，再等一会儿。”

陈欣已然惊呆了，在她那时单纯的世界观里，一个男人出轨已经是违背伦常，出轨多人且还有几个私生子私生女简直十恶不赦，天理难容。

这时两个护士端着托盘从旁边病房出来，瞥了眼宋丽等人，立即加快步子往楼梯口这儿过来……

“诶，5号房的怎么回事？”

“我也是头回见这样风流的，我跟你说，外面那三个都是他情人，刚才在icu外吵起来了呢！”

“啊？那个妆也没化跟大学生似的女孩子也是他的……”

“对，想不到吧？”那护士做了个嫌弃的表情，压低声说：“年纪轻轻不知怎么想的，当这种人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