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烈一双老眼放出异样的光彩，道：“哦？什么？”

小孙子见祖父难得对自己的话有兴趣，更加起劲，道：“奶奶和爹都让我读书学诗文，可是我觉得这还不够好玩，我还想学剑！”

“嗯，好！”熊烈心潮澎湃，沉睡数十年的少年梦想又在胸中涌动。

小孙子见他说完这句也就没有下文了，仗着胆子问道：“爷爷，这把剑可以送给我吗？”

“不行，那把剑是我的。我要把它带到棺材里去。”老家伙吝啬道。

“哦，好吧。”小孙子失望地放下铁剑，拖着不情愿的脚步走了出去。

接下来三天，老铁匠把自己关在作坊里，叮叮当当之声夜以继日，比往常更加吵人。家人叫他吃饭睡觉，都被他怒斥着赶了出来。

三天后的早晨，小孙子被叫到作坊来。

“拿去吧，给你的。”老铁匠指一指台子，木无表情道。

一把崭新的铁剑横置在台上。

“剑！”小孙子大喜过望，抢过去一把抄起，口中忙不迭地称谢，“谢谢爷爷，谢谢爷爷！”

“嗯，小心点，别伤着了。”老人带着一脸疲惫道，“这剑快。”

“好嘞！”小孙子举剑细看，赞道，“真好！这剑真漂亮！”他跳到院子里，东劈一下，西戳一下，胡乱舞弄起来。

老铁匠起身出门，面向朝阳的方向，观看少年舞剑。阳光照射下，少年将一把铁剑挥舞得虎虎生威，剑锋剑尖光芒耀眼，夺人心魄。

“好。”老人赞了一句，忽觉那光芒照得人头晕眼花，心脏猛地一缩，胸口憋闷得喘不上气来，脚下一虚便向后倒去。

恍惚间只听有人惊叫：“爷爷！”

接着一阵嘈杂，继而陷入寂静。

在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中，忽听宇宙的尽头传来无比熟悉的呼唤声：“阿烈，阿烈……”

“阿荷。”熊烈尚未睁眼，在心中应道。

与此同时，一千次的轮回刹那间在脑海里一起闪过，他陡然间大彻大悟，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阿烈！你回来了！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呜呜呜……”剑中唐荷激动得泣不成声。

“我回来了。”熊烈柔声道，语气却是无喜也无悲。

他睁开双眼，只见面前坐着一个形容枯槁的白发道士。

“道长……”两个字出口，熊烈便察觉不对，眼前这道士虽老，却不是灵芝仙。

他环顾身边，更是诧异，只见四个道士围坐四方，个个都是白发如雪，面容干枯。同时他也清楚地感知到，这四人都已经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刹那之间，前后之事一闪而过，熊烈瞬间明白：“原来如此。那日道长说那些话，原来是因为他知道，这个术，是要以四个护阵人的性命为代价的。”

灵芝仙竟以自己和三名弟子的性命为代价，助他完成千蝶之术。事先不对他明言，自然是怕他不忍，不肯接受施术。至于他究竟是为了报答熊烈对本派的大恩，还是为了天下苍生，却是无法追问了。

熊烈心中感念灵芝仙的大义，却并不过分激动，他向四人遗体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悄声起身出去。

一层的门锁上已经结了层层蛛网，熊烈断锁开门，缓步出去，一阵凉风吹来，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

“这当真是现世的阳光吗？还是我仍在梦里？”熊烈不禁升起一丝疑问，他抬起右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纹络，清晰无比，轻轻握拳，触感真实无比，随即笑道，“那又有什么不同呢？”

忽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叫道：“白发鬼！白发鬼！”他去看时，只见一名三四岁的小童正在转身逃走。

熊烈微微一笑，身形一晃，已然站到小童身前。那小童收不住脚步，正撞到熊烈腿上，立时吓得手足无措，尖叫道：“啊！娘！娘！救我！白发鬼抓我！哇！”

熊烈蹲下身来，柔声道：“小朋友，我不是鬼，我是人。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鬼！你是白发鬼！你放开我！”说着去咬熊烈扶着他胳膊的手。

一口咬下，只觉口感软中带硬，仔细去瞧时，却发现牙齿尚未碰到手背，只是隔空咬在一层无形的薄膜上面。

小童见状更加惊骇，哭得更加大声：“鬼呀！娘，快来救我！”

熊烈笑道：“你不用怕，我不抓你，你看，我放开了。”说着松开手向后退了几步。

那小童见他退开，转身撒腿便跑。

这时屋后走出一名红衣女子，唤道：“宁儿，过来。”

“娘！有鬼！”那小童闻声向那女子奔去，到了跟前一把抱住她大腿，将脸埋在她腿上。

那女子任由他抱着，轻轻抚摸他头顶，却也并不太亲热，道：“不怕，那不是鬼。”

“他是那个楼里出来的！那个楼有鬼！”小童仍旧不信。

那女子皱眉道：“别人逗你呢。那楼里没鬼。那是人。”

小童虽仍将信将疑，但既然母亲这么说，也就略略胆大了些，躲在母亲身后，探出半边脑袋来向熊烈张望。

熊烈这时也站起身来，他见了这女子的面容，先是愣了半晌，大有疑惑之意。待要开口询问，那女子冲他缓缓摇头，说道：“他叫崔宁。”

“崔宁，我知道了。”熊烈点点头，又道，“你……”

“不必说了。”那女子竖起手掌制止了他的问话，道，“你既已出来，这就走吧。”

熊烈经过千世虚幻轮回，于各种离奇古怪之事都曾亲身经历，这时虽不明过往细节，却也能猜个大概。他冲那女子躬身施礼，道：“难为你了。”

又指指藏经楼，道：“道长和几位师兄尚在里面，他们……”

“我知道。”那女子截断他的话，“你走吧。这里的事我会处理。”

熊烈点点头，再次施了个礼。他冲正在偷看他的小童微微一笑，摆摆手，转身下山去了。

那小童对他既害怕又有几分好奇，这时见他去了，问母亲道：“娘，他是谁，他去哪儿？”

“他是一个救过你性命的人。他现在是要去救更多的人。”那女子望着熊烈远去的背影，淡淡说道。

“他是好人吗？”小童天真问道。

“是，他是好人。”

“那我不怕他啦！”小童冲出两步，高声叫道，“你不是白发鬼！你是好人！我不怕你啦！”

远远地看到那个白发背影似乎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