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自己易容之后取而代之，当上了皇帝，侥幸的是竟无人识破。他多年心愿得偿，志得意满，自然是要好好放纵一番，什么山珍海味，奇珍异宝，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得不到的。然而他却始终不得畅快，总觉得仍有缺憾。他残酷折磨后宫嫔妃和宫女，却仍是越来越压抑，越来越痛苦。癫狂之下他服下了以前皇帝常用的春药，结果却七窍流血而死。

这荒唐的一生一闪而过，继而到来的却是另一番光景。这一次，“他”是一头驴子，一头倔强无比的驴子。主人让它向前，它偏要退后，主人让它向左，它非得朝右。每当把主人气得暴跳如雷，挥鞭子猛抽它时，它却十分得意：“瞧瞧，你就是拿我没办法！没有人能管得了我！”

有一次，主人家的女儿去给它喂草，它张口把她的手指咬下一截，那女孩哭得地动山摇。主人一怒之下，将驴子阉了。从此之后这驴子一蹶不振，只有任人摆布，终日蒙上双眼在磨坊里磨豆子。它越来越老，越来越瘦，终于再也拉不动磨子了，一跤栽倒在磨坊里。主人没等它断气，就把它宰了吃肉了。

在过完这悲催无聊的一生之后，接下来却是轰轰烈烈的一段。这回他是一名武功高强的侠盗，专干劫富济贫的勾当，生活奢侈豪迈，放荡不羁。每日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把鬼头刀下杀人无算，虽然多是奸贼恶霸，却也免不了有些无辜良善。他更有一桩毛病，素喜眠花宿柳，什么妓女淫娃，尼姑贵妇，从来是来者不拒。然而长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一日终于中人圈套，被一名富商使美人计抓住，挑断手筋脚筋送入官府大牢。他却强横无比，在狱中伺机咬死狱卒，偷了钥匙逃出牢房。然而就在他翻墙越狱时，却被狱中饲养的猎狗发觉，将他咬了下来。这回他腿骨也被打断，连爬也爬不成。终于等到立秋这天，他被拖到法场，死在刽子手的鬼头刀下。

接下来的一世却是否极泰来，“他”有幸生为一个富贵闲人，一名贵妇人。她的夫婿是一名朝廷大员，为人忠厚，对她极好。但她闲极无聊，闷坐生事，暗中与多名男子私通，送了丈夫五个便宜儿子。他丈夫家里三代单传，从此开枝散叶，繁盛兴隆，自是把她奉为天神。最难得的是，此事她丈夫至死蒙在鼓里，而她本人不但声誉无损，还得享天年。

或许是这一世太过好运，后面紧跟着就遭了报应，他成为一个天字头一号的大倒霉蛋。他自幼父母双亡，被一名乞丐养大，那乞丐没几年遭瘟疫死了。他自强不息，跑到学堂的窗外偷看先生教书，却被一名顽童用弹弓打瞎了一只眼睛。他愤怒之中失手打死了顽童，自此背负人命官司流窜江湖。他拜一名江湖好汉为师学武，那好汉入室行窃，派他把风。谁知他犯了风寒，一个喷嚏泄露了行藏，那好汉被当场打死，主人看他年纪小，只打断了一条腿便放走了。他的残疾被杂耍班子相中，被收了打杂，一次不小心把变戏法用的真假刀子放错位置，班主误用真刀，把自己刺死了。班主的儿子挖了他另一只眼，打断他另一条腿，最后用石头砸了他个头破血流，以为打死了他，便将他抛在荒野了。但他竟没死，躺了几天，带着满身的蛆虫又活了过来。他既盲又瘸，在荒野之中以蛆虫草籽为食，过了十几年野兽般的生活，竟自行摸索出一套奇特的武功。一日他在山中遇到一名少年，将武功传给对方。没料到那少年心术不正，学了他的奇技之后专干奸淫偷盗之事。他得知后气得吐血，想去亲手除掉少年，却被对方设计制住，百般凌辱。那少年后来成为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大侠。而他却在疾病缠身中含恨而死。

这愤懑抑郁的一生过后，换来的是长时间的平静，平静到无以复加。“他”这一世是一棵树。生于自然，长于自然，无灾无难，波澜不惊，甚至连吃它叶子果实的飞鸟走兽都没有，因为它是一颗自带臭气的树。这样一颗奇葩的树连繁殖都不能。它就这样对着一次次的日出日落，四季轮回，年复一年再复一年。然而它并不寂寞，也不烦躁，因为它仅仅是一棵树，根本没有这些情感。也不知过了几百年，一拨人类来山间伐木，把它砍了。然而那树根还在，竟又冒出两株来，变成了同根而生的双子树。又过几百年，其中一株得了怪疾，渐渐枯死了，另一株却依旧繁茂。此时它已是林中最高的树，地下千根万须布满了方圆数里。它周围的树木争抢不过阳光和水分，渐渐都枯萎了。而它却从根上又冒出千百株小树，形成一片独木林。这颗怪树似乎可以永远这么存活下去，不需要繁衍，单凭自己一个个体就能独霸一方天地。然而养育它的大地，也一样可以打败它。谁能知道它脚下沉睡着的竟是一座数万年不曾苏醒的火山？在火山爆发的那一瞬间，这颗独木成林的怪树瞬间被埋在火山灰里。它仍旧存在，或许会到永远，只是它不再变化，不再有生命。

这一世足足过了七千年，然而梦中并不觉漫长，只因它根本无感。同样的，“他”的下一世短到离谱，却也并不懂得感叹光阴似箭。因为“他”是一只蚊子。它第一次飞出去吸血的时候，便被不知是男是女的什么人一巴掌拍死了。

在以后的轮回里，“他”有时是人，有时是兽，或为飞鸟，或为猛鱼，善至至善，恶至至恶，形形色色，光怪陆离，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最为奇特的一次里，“他”竟是一块石头，一块似乎亘古永存，不生不灭的石头。它在山巅数万年，经历无数次烈日暴晒，大雨洗刷，风雪和岁月改变了它的形态，却无法泯灭它的存在。终于有一天，一次地震将它抛到了山下。它被湍急的山洪冲击而下，翻滚中变成一枚光滑圆润的鹅卵石。来到地势平缓之处，终于沉在河底不再活动了。它又这么安逸地躺在河底数万年，有一天河水干了，它再次晒到了太阳。渐渐地周围的树林变成草地，草地变成荒漠，它再次被黄沙掩埋。

又过几万年，一群淘金者来到沙漠，无意中翻出了这枚鹅卵石，随手扔到一旁。极为偶然地，其中有一人忽然生起闲情逸致，将这枚石头捡起来揣入衣兜，回家后送给了自己七岁的孩子。那孩子玩了半天，也就厌了，把它丢到门外碎石堆里。数十年后，已成为老翁的孩子无意中见到这石头，感念当年父子之情，便取出来洗净了送给自己的孙子。这石头从此作为这个家族的传家古物保留下来，见过了几十代的兴衰荣辱。终于在一场战火中被烧毁的房屋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