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说着挣扎着站起身来，他受伤不轻，一路拖回谢鸾贺振武，体力已然透支，这时一旦坐下再想起来，就愈发地艰难。

崔慎道：“此事是我的过错，我也去。”

彭大笑道：“你倒也不必自责。假若你不和严肆联手，此刻我们四个早已命丧楚王掌下，其它事情也不必提了。眼下情势虽坏，却还没坏到十足十。”

他来到熊烈面前，探一探他的脉象，道：“熊兄弟不醒，这有些麻烦。而且我现在真气虚弱，也无法助他快速康复。他的那把剑呢？”

“彭大哥，在这里。”周悠取出铁心剑道。

“嗯，这把剑事关重大，你……你须得守护好了。”彭大本想由自己来拿这把剑，但心想自己此刻功力全无，又要身入险地，万一此剑再被夺，那可真就万劫不复了。

周悠本以为他要索取铁心剑，还在纠结该不该答应，见他只是叮嘱自己守护好了，当即精神大振，喜道：“彭大哥放心，这把剑我舍命也会守护周全的。”

彭大瞧她神情，心中叹道：“这小姑娘对我那熊兄弟可说是一往情深了，只是他的一把剑就能让她不惜舍命相护。但我看熊兄弟时常心事重重，他们这事恐怕多有磨难。嘿，我这档口替别人瞎操什么心呢？这一仗能不能活下来还在两可之间，倘若侥幸能苟活下来，便带着那位若云妹子回独角牛头山颐养天年去喽！管它什么世间纷争，我偷来的这一世，也该逍遥快活几十年才不冤枉。我那尊兄其实言之有理，人生苦短，时不我待，这世上之事，我能管得了多少？今日纵然打倒了我那尊兄，来日那大魔头降临，难道我还管得了吗？罢了，罢了！听天由命吧，这世间早已不是我的世间了，我又何苦自找烦恼？”

周悠被他盯得脸红，道：“彭大哥，怎么？”

彭大回过神来，呵呵笑道：“没事，那就辛苦你了。熊兄弟也烦你照料吧，他若醒来，你便吹这哨子，我会尽快赶回。”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只脏兮兮的铁哨子。

周悠见那哨子污浊不堪，连看一眼都怕脏了眼睛，听他说让自己放到嘴里吹它，心里一万个不肯，但转念一想，事关熊烈伤势和性命，就是再污秽十倍的事自己也不能皱一皱眉头，当即略一迟疑，便伸手接过，道：“好的。”

彭大瞧出她的犹豫，笑道：“你让一名军士吹也行，这哨子声音很特别，三十里之内我都能听到。”

周悠更加不好意思，红着脸答应，将哨子放入衣袋。

彭大向崔慎道：“崔兄弟，你这隐身术妙得很，咱们同去战场上瞧瞧。倘若楚王和严肆也陷入僵持，咱们也给他来个现世报，哈哈哈！”

崔慎笑道：“但愿如此。”

彭大又看看其余死伤者，粗声道：“打仗死人在所难免，大伙不要过于悲伤。大战还没结束，后面还要死人。就算这次侥幸不死，百年之后，咱们也一样要死。眼下先好好养伤吧。”

他这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吓唬，有些人本来不甚悲伤，也被他说得悲伤起来。

甘琢却大声道：“彭大哥说得对！死者已矣，咱们再哭一年也不会活转过来，须得先顾眼下活人！大战还在继续，要哭等打败了敌人再哭不迟！”

在场众人，以甘琢丧亲之痛最为惨重，余人见她尚且如此，尽皆精神一振，立时治伤的治伤，休整的休整，各自行动起来。

彭大和崔慎离去之后，周悠甘琢便忙着照顾伤者，有王宫御医医治，众人外伤倒也无碍，但周轩谢鸾内伤不轻，半晌仍未醒来。熊烈的伤势更加莫名其妙，御医也只是帮他把全身骨头对接好了位置，灌了一些续骨的汤药，便再无其它办法。

正忙碌时，忽然有侍卫来报，宫外有人来找周悠。出去见时却是侍女绿绮，她手捧一套红色衣裙，道：“小姐，这两天城里闹哄哄的，很危险，你还是穿上这件衣服吧！它刀枪不入，能保护你平安。”

周悠骤然见到熊烈送她的赤焰宝衣，记忆瞬间被拉回多年前的那个月夜，一时心头又酸又甜，眼泪不由分说地模糊了视线，心中道：“今日大战，生死未卜，说不定这便是我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天了，我就穿上这件衣服，拿着这把剑，守护在你的身边。你曾经用这把剑和这件衣服保护我，今天我也一样地保护你，你回来也好，不回来也好，我这样，也算一种完整了。”

她心神激荡，恍恍惚惚地点头道：“好，我穿！”

绿绮服侍她穿衣，又道：“小姐，你身上这件外衣沾了好多泥巴血渍，不如脱下来给我回去洗洗吧。”

周悠迷迷糊糊地点点头。

绿绮帮她除下外衣，又穿上那件赤焰宝衣，上下左右打量打量她，道：“小姐，你平时不爱穿红色，其实你穿红色最好看了！熊大爷看了一定喜欢！”

周悠一愣，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穿红色最好看了，娇艳又大气，这身衣服才配得上咱们‘江南第一美女’的称号呢！熊大爷看了一定很喜欢！”绿绮笑嘻嘻道。她知道周悠和熊烈已然牵手，便肆无忌惮半真半假地揶揄她，若在往年，哪里敢在她面前提起一个“熊”字？

“呸！你也跟着瞎说！什么江南第一什么的，寒不寒碜？”周悠面如朝霞，也不知是害羞还是被衣服映的，“他只喜欢黑色，哪里喜欢红色了？”

“他自己爱穿黑色，不见得也喜欢你穿黑色呀！你听我的错不了，你穿红色最美了！难不成你们拜堂成亲的时候，你还不肯穿红色？嘻嘻！”

绿绮话未说完，见周悠咬牙作势要打，便跳着脚跑开了，一面嚷道：“我去给你洗衣服啊！”

周悠望着她跑远，脸上红晕难消，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明明一直在忧心熊烈和自己的婚姻之事终是虚妄，但听到绿绮这么说，心里仍是喜滋滋的，耳畔“拜堂成亲，拜堂成亲……”几个字反复回响，甩都甩不去。

她在宫门口站了良久，待脸上不再发烧，这才转身准备回宫。忽然觉得不敢进去，唯恐别人看到自己穿了这件衣服，猜到了自己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