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混沌

三人恍然大悟，不由得捧腹。行者道：“我道你是天河大元帅，却不想你只是个小小的水兵！”

八戒怒道：“我要是个管十万水兵的大元帅，那嫦娥如何会看不上我！想当初我错投猪胎之前，虽不是玉树临风，也算是相貌堂堂。天河里的鲤鱼精、虾米怪，哪个不对我一往情深？只奈我心有所属，就是在蟠桃会上遇到的嫦娥。那嫦娥在蟠桃会上一开始听说我是天河水军大元帅，对我非常热情，秋波频送，弄得我神魂颠倒，茶饭不思。可是后来听说我是十万元帅之一，登时就拉下脸来，对我不理不睬。也是我酒后失德，心里愤懑，做下非礼之事。如今想来，我这个小小的水兵，要娶月宫仙子，岂不是痴人说梦！”

三人无语，那八戒更被提及伤心往事，低着头只管往前走。

走不多远，渐渐地乌云聚拢，天色黯淡，狂风四起，正是大雨将来。忽然迎面一条大河，足足有半里路宽。时值多雨季节，河水湍流势急，从上游一泻而下。河面上有一座木桥，由一列木桩打在河里，桥面高悬，显然下面要通船只。桥面由一块块木板铺成。

堪堪容一人一马通过，旁边更无栏杆扶手，却是光秃秃危桥一座。桥头歪歪斜斜竖着一块牌子，写着“鸳鸯落川”四个字。上游不远处的河边却系了一条船，看样子是摆渡所用。船家却不在船上，显然是看河水太急，因而暂时断了生意的念头。

罗先下了马，刚要上桥，八戒嚷道：“师父！这桥这么高，旁边却没有栏杆，哪里是人走的道路！老猪我自幼有个恐高之症！走上去恐怕不踏实！况且这河水这么急，看着就要把这桥给冲走了！”

罗先道：“八戒！出家人心无杂念，六根清净，目不视旁门歪道，耳不听闲言碎语。虽粗粮杂谷尝之亦能甘味，虽鲍鱼之肆闻之亦如兰芬之芳，虽崎岖小路履之亦如康庄大道。你且跟着我念那般若心经，自然在这桥上如同平地一般稳妥。”

八戒道：“嘿！师父！你不知道，那个般若心经我是越念心越乱，越念心越烦，还不如让我闭着眼睛拉着马尾巴过桥呢！”

沙僧道：“师父，二师兄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桥不远处就有摆渡，分明是说这桥时不时出事，要不这摆渡如何营生？我看等河水变小了再过去？”

罗先道：“这要等到什么时候？看这天气阴沉，乌云密布，只怕更有大雨要来。悟空你看如何？”

行者道：“我倒有个主意，这行路过桥的疑问，却有个行家在此。白龙马，我且问你，你看这座木桥可以过么？”

那白龙马昂头长嘶，奋蹄摆尾，不住地点头。

行者道：“师父，那我们便上桥。这桥没有栏杆，师父可会觉得心慌？”

罗先道：“我自幼打坐念经，心静如止水。在车迟国和那虎力大仙比坐云梯禅也不曾输了。哪里会觉得心慌！”

当下四人上了桥来，行者牵马在前，罗先随后，八戒没奈何跟着，沙僧挑了担子殿后。白龙马果然神骏，在这木桥上如履平地。只有八戒看着脚下心慌。沙僧道：“二师兄，我和你都是熟悉水性的人，纵然掉下去也无妨，要怕这个干甚？”

八戒道：“你哪里知道！老猪我的这个恐高之症，平日里腾云驾雾，也得云浓一点，雾密一点，看不见下面才行。这混沌里面那避水诀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哪得不惊慌！”一路战战兢兢而来。

刚走到一半，就见对面河岸过来一牛，有一人挥着鞭子吆喝着就上桥来。罗先师徒大惊：“这个桥这么窄，怎么能容牛马交错？他却要怎么过桥？”

惊疑不定，停住不敢向前走。片刻这牛已经来到桥中央，那赶牛的扬鞭大叫道：“往回走！往回走！让我先过桥！”

八戒怒道：“为什么不是你往回走，让我们先过桥？须知是我们先上的桥！”

那赶牛的道：“这桥太窄，我这个牛转不了身，没法后退！只有你们往回走！让我先过！马上要下大雨了，你们要不想淋雨就速速转头！”

行者道：“你的牛转不了身，我们这马要转身便容易么？你上桥之前也应当看到我们已经在桥上，难道不会先等我们过了桥再上来么？现在这两边都进退不得，还不都是你的过错？”

那赶牛的大怒：“老子在这个桥上走了十年，还没有人让老子退让的！你们退是不退？不退老子可就赶牛冲了！撞下桥去可不管！”

行者笑道：“你且试试。”便把金箍棒挚在手中。

那赶牛的更不说话，一鞭子抽那牛：“给我冲！把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撞下去！”

那牛却抬起腿要迈步，忽然看见行者手中的金箍棒，抬头又看行者，把脚放了下去。赶牛的见牛不动弹，又举起鞭子连连狠抽。那牛哞哞直叫，声音极其凄苦，却不肯移动半步。赶牛的见不起作用，恨恨道：“蠢牛！老牛！越来越不听话，回家便把你宰了吃！反正也老了干不动活了！”

罗先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这牛可怜，你打它做甚？须知众生平等，皆入轮回，焉知你下辈子便不是一头牛？更何况它给你劳作一世，莫大功劳，你怎么一点也不体恤它？”

那赶牛的大怒：“我自打我的牛，干你何事？便是打死了也不用你管！”又举鞭打这个牛，直打得那牛皮开肉绽，无奈那牛只不动弹。

正僵持间，只听一声霹雳，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那赶牛的恨道：“你们这几个短命的！竟害老子淋雨！老子先去躲雨，回来再找你们算帐！”竟是扔下这牛，掉转头扬长而去。

行者道：“师父，你们先去躲雨，我牵了白龙马随后便到。”

那三个答应了掉头刚要走，行者道：“且住！”罗先道：“怎么？”行者笑道：“只需往前走，不必往后走。”罗先道：“那白龙马怎么办？”行者笑道：“他是西海小白龙化身，你还怕他过不来么？”三人顿悟，侧身陆续便从牛马旁经过。

行者见三人下了桥，问白龙马：“你可有办法过去？”白龙马点点头，一声嘶鸣，纵身一跳，竟是从那牛的头顶跳了过去。行者赞道：“真不愧是西海小白龙！”走过那牛的身边便过来牵马。

忽然被人拉扯，回头一看，却是被那牛用嘴咬住衣服。行者道：“你前面已经无人无马，向前自可下桥，拉扯我做甚？”回头又走，却又被那牛扯住。行者奇怪道：“你这牛是何道理？拉住我又干什么？难道跟你的主人一样蛮横不讲道理？”

却见那牛张口松了衣服，忽然口出人言：“大圣留步！”

行者惊道：“原来你会说话！还认识我！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老牛说着，努力着挣扎站起，向西方悲鸣道：“赤练！即使你开口要拿牛黄，我也会给你。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背叛我？”

说完，头一歪，身一斜，重重地倒在地上，却是已经气绝。临死两眼圆睁，显是死不瞑目。

行者默然。虽然生生死死看得多了，却是每次依旧感叹。

那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久就停了。罗先、八戒和沙僧也沿着河岸赶到，见那牛死了，行者手里拿着一块牛皮，都疑惑不解。

行者也不多说，把牛皮藏入怀里，用金箍棒砸出一个坑，把那牛埋了，又在坟前念了一场经。罗先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看在这牛也是生灵，所以也在坟前坐下念经。八戒、沙僧也依样画葫芦。

众人念完经上路，远远地看见那个赶牛的在河边张望。那赶牛的也看见罗先师徒了，伸手一拦，道：“站住！你们是不是把我的牛推到河里去了？”

行者冷笑道：“他已经过桥去了，你为什么不过去寻找？”那赶牛的也不知真假，回头看看桥面歪斜，却也不敢轻易过桥。

忽然看见行者怀里的牛皮一角，大喝道：“还说不是！连牛皮都割下来了！你赔我的牛！把你的马留下！”

便动手来抢马的缰绳。眼看来到跟前，白龙马忽然飞起后腿，把那赶牛的踢到河里。那白龙马虽然性情温厚，却对虐待牲畜的人特别反感，因此脚下毫不留情。那赶牛的在河里破口大骂，却不敢上岸再来抢。

众人不理会那赶牛的，自顾上路。

正值秋后寒冷，行者又刚从河里爬起，浑身湿透，被冷风一吹，不由得连打几个喷嚏。八戒笑道：“猴哥！你这石打的身体，怎么也经不起一点风寒？”

行者道：“你哪里知道！我的身体原来都是石头的，后来吃了五谷杂粮，又受了人间烟火，现在只有皮肉、筋骨是石头，五脏六腑都和普通人一般了。要不然如何消化那粮食！”

沙僧道：“大师兄！你既然寒冷，何不把那块牛皮拿出来批在身上？看那块牛皮颇厚，应该可以挡风御寒。”

行者一听也对，便把那牛皮批在身上。忽然激灵打个冷战，站立不动。

三人奇道：“怎么了？”

却见行者一拍手，喜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三人道：“想起什么来了？”

行者道：“我原来曾经来过这混沌！认得这混沌中的人！”

三人道：“你几时来过这混沌的？我们怎么不知？”

行者道：“那是我在花果山做美猴王、还没有上天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大闹天宫、还没有遇见师父呢。那时候我驾筋斗云遨游四海，向北去过北俱芦洲极寒之地玄冰海，在海底和玄武龟仙拜了把兄弟；向南去过南赡部洲极热之地赤炎岛，岛主鹦鹉大仙极为好客，请我吃岛上特产紫玉葡萄酒；向东曾去过太阳东升之地，目睹炎帝九子惨死之地，那后羿射出的九枚射日箭至今仍然无人敢动；向西去过极乐天风沙洞，与那蛤蟆洞主有过一面之缘。”

“从极乐天回花果山途中我误入这混沌之中，拜见过混沌中最有势力、最有威严的人。原来这混沌中最有势力、最有威严的却是一个女子，乃是末路国紫萝女皇。她是女承帝位，生得貌美如花，又尚未婚配。因我叫做美猴王，也算是猴国的一国之主，那紫萝女皇分一半的宝座给我坐，请我吃宫廷御宴，带我阅览她的百万雄兵。又因为我武艺高强，她要封我做个征东大将军，好领兵一统混沌。更因为我形容俊美，她有意招我做个驸马。怎奈我闲散惯了，一心要回花果山，享不了那些荣华富贵，那紫萝女皇只得洒泪分别。”

八戒听得两眼放光，嚷道：“有这等好事你居然辞掉？不知我的武艺可做得那征东大将军？那紫萝女皇如今是否已经婚配？”

“要做征东大将军，靠的是智勇双全，又不是只靠相貌，你如何能做？我自从离了这混沌，就再也没有回来，怎么知道那紫萝女皇是否已经婚配？只记得临别时她跟我说，如果在混沌中遇到麻烦、只要说是末路国紫萝女皇的娇客，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我们却不是又到这混沌中来了？从今只要抬出紫萝女皇的名头，还怕前路有什么艰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