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结案（6k）

夜色沉沉地落了下来。

超然台上，凉风习习。

“嗯，不错，此案至此，算是能暂且给陛下一个交代，将赤胆银鞭留在斩魔司了。”

百里司台低头，看完了手里的梳理总结卷宗，最后点点头，浅舒口气，开口说道。

此刻，参与了侦办此案的十余位堂主们全围聚在石桌四周，席地而坐，双手捧着茶杯，专注地浅酌着天火茶。

陆人杰默默侍立在外围一侧，细细地留神观察着这帮大佬喝茶。

这些人每喝一口，都会吁吁地深呼出一口气来，眼神略微显得有些缥缈，看样子应当是在凝神调理内息，吸收炼化这天火茶的灵蕴，来疗愈神魂。

果然，

待一杯茶水彻底入腹后，一众堂主们纷纷眸绽精光，重新变得精神抖擞了起来。

“司台大人，请恕属下斗胆多问，接下来这案子，咱们是否还得继续深挖？”

“虽然咱们已可确证是他杀害了柳堂主，而且这前后一番作为，很可能是为了不日便会运送到玄京来的引灵石船队，但他此举目的为何？”

“以及他的详细来历背景，背后是否还有其他更大的人物存在，以及他创办的血莲教是否还有其他余孽，阴阳术法又是从何处获得的传承，这些都还是谜团。”

百里司台对面，白雾貌放下茶盏，开口颇为关切地询问道。

这时，一旁的云川风堂主也凝眉，忙不迭接话道，

“是啊，属下也甚是觉得好奇，此人虽然做了二十年的玄京商会会长，但咱们下午动用了近千人手，查遍了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料档案，竟然都未查到是城内哪些官员与他有所勾连，保证他如此长时间能坐在这个位置的，这一点着实太过可疑。”

“按理来说，统管协调玄京商会的会长位置竞争应当异常激烈才对，但这人二十年来，身后就仿佛有着一张无形的巨手在保护着他，令他安然高坐在那位置上，一天都未变更过。”

两位同僚都说了，旁边另外几位堂主也急匆匆陆续开口发言，

“老云说的没错，今日从他府上火场废墟下挖掘出的密室中储藏的大量文卷来看，他这些年来从玄京各个商当，漕帮，马帮，每年收贿诈讹走的银两数额巨大，平均下来总计达十余万两之多！”

“此人压榨各个商当压榨得如此厉害，但商会内各行却毫无异议，让他安稳在位二十年，这一点太不合理了。”

“的确，如此肥美的差位，应当竞争激烈才合理，这黎七阳若没有什么更大的后台，我是绝不相信的。”

这些堂主们在司台面前怎么一点都不老实安静，说话没个顺序，像是被狗撵的一样，能不能先让百里司台回答了白堂主的疑问再插嘴啊……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间，外围的陆人杰目光一直落在百里司台身上，颇为好奇地想听这位大佬的态度如何。

但众人在白堂主开头打开了话匣子后，就一直喋喋不休。

他都恨不得自己立马化身司台大人，起身给这帮家伙一通掌嘴。

不过陆人杰心头也清楚，这些人必然是这些年做堂主以来，就已经养成了在司台大人面前议论案子时争先恐后急于表现自己的习惯，所以才不自控地口若悬河。

而百里司台也同样早已习惯了先听这帮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碎嘴讨论，才给这些堂主的陋习养成提供了温床。

当然，在这些人里，白雾貌算是稍好一些，说话倒是知道时机，不那么急于表现。

这司台莫非是因为一个人长期待在这石台上寂寞久了，所以才有了这个喜好听大家唧唧咋咋发言议论的癖好？……陆人杰在心头暗暗揣测。

片刻后，

待这些人表现自己完毕，百里司台才不急不缓地悠悠开口，有条不紊地回答着道。

“原本赤胆银鞭掌鞭者被暗害已经算是极大的案子了，但此案眼下看来，已远远超过了柳堂主遇害案的等级。”

“据本座了解，近日即将运到玄京的那批引灵石船队，其实是为了大概在一月后的真武墓山大阵开启而准备的。”

“真武墓山大阵开启？这需要引灵石作何？”白雾貌不解地疑问。

旁边其余众堂主也纷纷一脸同款疑惑好奇。

陆人杰目光闪动，生怕这些堂主们又叽叽喳喳插嘴起来，阻止了司台大人继续说话。

不过好在是这帮人此刻和他一样。

都是一脸小朋友围在一起听班主任讲故事听得痴迷的表情，并未急着开口多问。

其实陆人杰心头也对这真武墓山大阵开启一事异常好奇。

今日在黎府通过那昆哥和黎七阳的命运梦境得知，西蜀执剑宗与什么江湖孤刀阁的人，最近都在往玄京赶来。

这些人全是为了此墓山开启一事。

不过他对此墓的了解极少，只知道那座埋葬大赢真武帝的墓山位于玄京东郊外六十里，一直都是一处禁地，平时有四个营的禁军驻守在外围四方。

第75章 结案（6k）

百里司台继续道，

“你等有所不知，真武墓山的大阵每一甲子开启一次，与外界天地交换阴阳，让阵基得以自行修复六十年中的损耗，三日后便会自行关闭。”

“此阵不仅仅是护佑着真武帝的墓穴不被外界侵毁那般简单，其实也是在保护着墓山外的人。”

“据说那座大墓内，数千年来还有着一股另外的力量一直存在，它们与九州人族并不共存，全靠着真武帝的遗骸余威镇压至今。”

“具体是什么力量却不得而知，因为从未有古籍记载过此事，但却又口口流传在皇族血脉和诸教大能之间，只说若是让此力量逸散出了大阵，人族便会遭遇一次生灵涂炭。”

“而每次大阵开启，与外界乾坤交换阴阳时，便须得大量的引灵石维持一半的阵威，勉强渡过这三日。”

“所以，自从真武帝陨落安葬后，每隔六十年大阵开启时，当代朝廷必然会按惯例动用大量引灵石来维持阵法。”

听百里司台说罢，石台上众堂主们纷纷挑眉哦嘴，一派长见识了的惊异神色。

这些人中最年长的云川风也才不到四十岁，过去这些年来，从未听说过真武墓山大阵开启一事，这事也是最近才听说的，但身边却鲜有人知道其中内情。

直到此刻听司台大人亲口叙说后才得知。

“这么说来，那黎七阳这二十年来的扎根谋划，全是为了今年阻止朝廷这次维持真武帝古墓大阵，想要将墓山内的那另一股力量释放出来……”

白雾貌咂舌着道。

“应该是如此了。”百里司台颔首，接着道，

“并且，黎七阳所传承的阴阳术近千余年来最繁盛之地，一直是东岛扶桑国，如此推论起来，这倒很难说清是否是两国之间的间谍阴谋之为。”

“另外，他凭玄京商会会长的地位，恐怕还修不出能同时将你等一招压制，需得本座出手的力量，根据陆差吏从林院长那里得来的关于阴阳术的秘辛来看，此人必是得到了另一位更高地位的大人物分给运力。”

“这一切要深究起来，其实是那位极可能存在于朝堂上，亦或是其他位置的大人物的阴谋，而且，他还必定还会阴阳术法。”

“所以，这案子是否继续进一步深究，已不是本座一人能做主的了。”

“还需得将眼下已经取得的所有线索整理成卷，交递到陛下面前，请圣上亲自过目定夺。”

我明白了，百里司台此刻担忧的是，那位存在于黎七阳背后的大人物，其实很可能不是朝堂上的大臣，而是皇族内的反骨仔……

一旁，陆人杰着重抓住了司台大人所说的那句“或是其他位置的大人物”，顿时恍然大悟过来。

若是大离皇族内部的反骨仔在搞事，而且密谋了二十余年，那恐怕当今圣上心头对于此人的身份应当有个大概估量。

做皇帝的，同族内谁对自己有异心，他心头不可能罗列不出个大概名额。

而是否要撕破脸地将其公开纠察出来，自然还得他自己来定夺。

这虽也是国事，但更是帝王家的家事。

“那好，属下立马着手去再重新细理一份卷宗来交给司台。”白雾貌点点头说道。

“不用了，此份卷宗需得本座亲自动手，不过其中还差着最后一份信息补充，需得等等……”

百里司台抬了抬手，示意正准备起身离开的白雾貌留下。

说着时，他倏地转而挑眉，笑了笑，接着道，

“正好，说到这信息，他倒是如约来了。”

司台大人应当是在等伽蓝寺的空云监寺……陆人杰心头暗道。

果不其然，

两息后，空云大师抱着一大叠陈旧文卷，坐着“电梯”浮现在了超然台上。

几个堂主立即起身，准备给老和尚让出位置来。

但百里司台却挥了挥手，轻飘飘地说道，

“白堂主和陆差吏暂且留下，其余堂主们先行回去休整。”

“风阳你把这壶茶带下去，分给今日出任务时神魂受了伤的差役们喝，记得境界低于七品的，只能给他们分一滴，过犹不及。”

？？？

一众堂主愕愕地起身陆续离开，众人迷茫的目光在陆人杰和白雾貌身上扫动几眼，仿佛在疑问司台为何就留你们二人。

接着，陆人杰感觉身后两道热气掠过，吹得他耳根子发痒。

同时左边肩膀猝不及防地被人用力撞了一下，撞得他踉跄了半步，仿佛学生时代在走廊里遭遇过的蓄意霸凌挑衅。

他惊了一跳。

扭头看去，发现是一言不发的白袍小将江风阳从他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

靠，这隐身娃今天又在？

我怎么一直都没看见他？

难道自从我上来，他就一直贴在我身后？

这家伙特么若是想暗杀我，恐怕不费吹灰之力……

陆人杰看着那张阴沉烂脸，拎着茶壶默默离开的背影，细思极恐，心头只觉不寒而栗。

他知道，这人小肚鸡肠，必然是对于自己那夜没答应今日带他一起去突击昨夜楼的花船而怀恨在心，故意在这儿搞事发泄不满。

第75章 结案（6k）

果不其然，他目光随着江风阳的背影挪动，发现那家伙站上石台准备下沉离开前，倏地回眸，冷冰冰，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阿弥陀佛，让司台大人久等了。”

空云和尚道一声佛号，接着将陈旧文卷放在石台上。

“大师请坐。”

百里司台点点头，接着伸手，拿起这些文牒翻看了起来。

白雾貌和陆人杰不约而同地凑到了司台大人身后，弯腰躬身，两颗头并排近靠着，各自几乎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空云和尚坐下，接着道，

“贫僧回去详细搜查出了伽南寺内一切关于智丰的资料，同时也询问了方丈师兄以及其他年长的师兄们。”

“确定智丰是在康乐四十三年，也就是当今陛下登基前的四年到的伽蓝寺，在来之前，他已经出家，是个云游行者，到了伽蓝寺后，便一直默默扫地，无欲无求。”

康乐四十三年，天运帝登基前的四年？

这时间线，倒是和黎七阳遇见那初来玄京的第一个青年面孔的主人差不多！

闻言，一旁的陆人杰心头暗道。

这空云和尚的确所言非虚，此刻百里司台手里翻阅的这些文牒，正是当年智丰和尚云游大离各州府，在各处寺院落脚过的行碟。

佛门之地一般会毫无条件的接纳一切云游行者僧侣，但前提是需得提供相关的佛门文牒，每落脚一处地方，都会由主持为行碟签字烙印。

陆人杰粗略数了数，这文牒一共有二十余册之多，第一个记录的，是康乐二十年，在大离西部边陲石州境内的一处寺庙。

而最后的烙印时间，正是伽蓝寺住持在康乐四十三年留下的。

看样子，这智丰和尚从此以后，便一直留在了伽蓝寺做扫地僧。

短时间内，这文牒是作不出假的。

而且即使作假，必然也瞒不过百里司台的眼睛，空云必然不敢带来。

空云和尚接着道，

“他们都一致保证，之前这些年来，绝对未曾发现过智丰的修为有如此之高，涉猎如此之广，大家都以为，他只是个潜心修佛的佛痴罢了，哪里知道……唉，此案我伽蓝寺亦有一定监管不力的责任，方丈师兄说，斩魔司衙若要责罚，我伽蓝寺应当接受。”

“伽蓝寺僧侣众多，难免有所疏漏，况且此人又是个扫地僧人，而且潜伏了二十多年才显露头角，大师请转告空心方丈，本座不会追责的。”

百里司台放下手里的文牒，开口回道。

“阿弥陀佛，司台大人宽宏大量，目如明镜，贫僧在此先替方丈师兄道谢了。”空云和尚面色微喜，暗舒口气道。

“这智丰和尚住宿的房间里，可有遗物留下？”百里司台追问。

空云和尚摇了摇头，

“贫僧带人亲自细查过了，除了衣物，什么也没有。”

……

“此案是转交到了你手里才有此突破的，关于这信息，你怎么看？”

随后，空云和尚离去，百里司台转而询问白雾貌。

白雾貌眼神一闪，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陆人杰。

司台大人明明知道是这个小光头贡献最多，却为何偏要问我一人，存心地么……

“你，过来给司台大人说说，有什么看法？”

她朝一旁的陆人杰微微挑了挑下巴，命令道。

这话说完，她才恍然顿悟过来，司台大人的确是存心的。

他在有意暗示自己，她是陆人杰的直接上司，是可以随时使唤这人的……

莫非司台大人是察觉出来了，我近来已经有些不自觉地被这小光头强压一筹，暗暗牵着鼻子走？她心头疑惑。

“回禀司台大人，卑职有察觉到，这智丰和尚进入玄京伽蓝寺的时间，与黎七阳在玄京发迹起家的时间，前后似乎相差不大，都是在当今圣上登基的前后几年。”

“但是黎七阳会阴阳术，而智丰和尚所学颇多，却唯独不会阴阳术法，这说明，黎七阳背后的那只暗手并未给智丰和尚分给运力，卑职推测，这两者应当只是达成了某种协议，在相互利用，是各属于不同势力的棋子。”

“卑职有些想不通的是，这两股不同的势力潜伏玄京二十多年，中间玄京城内竟能一直毫无风波，导致斩魔司与刑部对其毫无察觉。”

“若黎七阳所属势力蛰伏，是为了破坏今年的真武古墓大阵开启，那智丰和尚所属势力蛰伏这么久的目的是什么？这一点着实可疑。”

这登徒小吏思考问题着实细致，看来我让他来发言是没错的……一旁，白堂主听罢，不由得哦了哦嘴，暗暗颔首起来，一脸竟还有此层背景是我没想到的错愕表情。

然而，一直面容平静的百里司台听了陆人杰这番话，却是眉宇难得一见的微微凝了凝，语气里有几分古怪悲叹地道，

“玄京倒也并非一直风平浪静，二十一年前，曾爆发过太子烈王通魔案……”

二十一年前，太子烈王通魔案？

陆人杰心头好奇，他并未听说过这桩旧闻。

但百里司台似乎也没有给他科普的意思，说完这番话后，他面色看起来就有几分古怪。

……

“白堂主，卑职冒昧打听一下，你先前可曾见过司台大人方才那种神色？”

离开超然台后，走在阴冷的镇魔大狱顶端广场上，陆人杰忍不住好奇地贴上白雾貌身侧，小声询问了出来。

白雾貌摇头，

“本堂主也是第一次瞧见司台大人方才那种神色，不过这也情有可原，你可知司台大人为何近些年一直待在超然台上，很少下来？”

“难道不是为了坐镇总衙，镇守镇魔大狱吗？”陆人杰不解。

白雾貌又摇头，

“看来你还是见识太少了，超然台在此地，便足以镇住大狱了，何须司台日日坐镇。”

“据本堂主的上任堂主所说，司台大人正是二十余年前烈王通魔案中的主办官，他是在缉拿魔宗圣女和诛杀烈王的过程中受了重伤，所以之后才一直坐在了超然台上。”

“嘶……那魔宗圣女和烈王修为这么高？竟能重伤二品洞天境的百里司台？让他二十多年都在疗伤？”陆人杰露出了一脸惊愕的表情。

白雾貌又道，

“你可知道，陵王当今大离第一武夫的名号，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莫非是……太子烈王被诛之后？”陆人杰八卦的神色显得更加惊讶了几分。

“没错。据说之前烈王一直是大离第一武夫，天赋异禀，也是……纯阳体魄。”

白雾貌一脸孺子可教的赞赏神色，点点头，不过说到纯阳体魄时，她打量陆人杰的眼色，又有了一丝忌惮。

但陆人杰倒是没在意这纯阳体魄的点，而是感慨道，

“都是太子了，还是当代第一武夫，你说那烈王通魔干嘛呢？”

“干……垂涎上了魔宗圣女的美色呗，纯阳体魄嘛……呵。”白雾貌想借机阴阳陆人杰的心过于急切，接话过快，差点说瓢嘴。

“嘶……看来卑职日后择偶，倒是需得慎重些。”陆人杰感慨道。

“你放心，你的身份地位，魔宗的圣女是看不上的。”白雾貌好心安慰他。

陆人杰有意无意地抬手，摸着自己的帅逼脸，悠悠地道，

“那倒不一定……”

“……”白雾貌眉头一凝，顿时不想和这人说话了。

……

皇宫。

御书房。

夜深人静。

年过四十正直壮年，但却比常人显得更瘦削几分的天运帝此刻并未贪恋后宫三千佳丽们的温润柔香。

而是正在书桌前熬夜，挑灯批阅一堆奏章。

满朝皆知，当今圣上是位事无巨细，都喜欢大包大揽的工作狂人。

他从登基那日起，便发愤图强，励精图治。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大离朝在他的治理下，却是一年比一年乱。

天灾，人祸，贪腐，东海的劫掠问题，一样都未处理好过。

“混账！朕这二十年来一直熬夜治国，呕心沥血！这玄京城里竟然还有狂徒恶贼想祸乱朕的江山！竟动起了真武墓山大阵的主意来！”

看罢百里司台加急传来的卷宗后，天运帝气得一拳捶在书桌上，狠狠地骂道。

“还请陛下息怒，熬夜本就伤肝，再怄气，就更加伤肝了，可别因为这些事气伤了龙体。”一旁，一位一直伺候在侧的白眉老太监立即体贴地安慰道。

闻言，天运帝起身，仰头长舒了一口气，震怒的神色瞬间消退了大半，看来这老太监的劝诫还是有效。

接着，他提笔在那卷宗上落笔批注：

朕已阅，百里爱卿可三日后率相关功臣来上朝结案，领回赤胆银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