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那不时传出的笑声，时桑总算理解了何为“话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床榻上，他辗转反侧。

是因那笑声，却也不是。

笑声偶尔迸发，但绝不至吵的地步。

只是，苏津一笑，他的心里头就空落落的。

平时，一翻身就能看见苏津的侧颜。

眼下，偌大的床上，唯有他一个，还空出大半。

他不晓得自己怎么了，只是没有任何时候比此时更希望苏津能在他身边。

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在思念她。

一墙之隔的思念，说出来实在丢人。

他像是个不能撒开娘亲手的小娃娃，离不开苏津。

翻身，再翻身，又翻了个身。

黑暗中，薄被下悠然发出一声：“唉——”

静夜撩人，有人欢乐，有人寂寥。

翌日。

卯时刚过，时桑就出现在面馆门口。

三娘正在准备早膳，一回身见时桑走来，甚为惊讶。“昨晚没吃饱？”

时桑摇头，接着打了个哈欠。

一夜没怎么睡，他其实困得不行，可也睡不着，索性爬了起来。

“昨晚没睡好？”莫空岚过来给三娘打下手，时桑也加入他们。

时桑困顿应道：“有点。”

“难道是因山君去陪长凝，你气得一夜未睡？”莫空岚扬声调侃。

三娘蹙眉：“别乱说。”

时桑笑笑。

莫空岚所言，意外得让时桑生出一丝心虚。

不对，也不完全错。

——

大年初一，又是红火的一天。

时桑却过得没滋没味。

苏津与长凝和好，如同久别重逢的新婚夫妇，黏在一起，谈天说地，逛花灯展，在镇上走来走去。

统统没带他。

他在三娘的面馆待了一整天，教小妖们写字，为小妖们讲故事。

叽叽咕咕握着笔四处蹦跶，甩得堂间遍地墨点，被燕临追着打。他恍若未闻，只是不时抬眼望向门外。

苏津玩得太快活……把他忘了？

“山君夫，我这字写得可是好极了？”大参举着他写的“福”字递给时桑看，得意地问道。

自从时桑如约给了他们粉珍珠，他对时桑就颇有好感。

时桑看了一眼那鬼画符一般的字，昧着良心夸了句：“不错。”

“山君夫，我的呢？”

“山君夫，我也写好了！”

……

小妖怪们争先恐后地来找时桑求夸奖。

时桑无奈，但也温柔以对，挨个夸了两句。

小妖怪们高兴得直拍手。

教小妖怪们写完了字，三娘就张罗着要吃晚饭，时桑边收拾边问：“不等长凝了吗？”

莫空岚一眼看穿，笑道：“你是想问你家娘子吧？”

时桑嘴硬，“谁管她？”

莫空岚连连点头：“不管不管，说不管就不管。哎，山君，你来了！”

一听“山君”，时桑立刻扭头望去。

门口空空如也。

“哈哈哈……”莫空岚捧腹大笑，“还说不管！你现在就是一块望妻石，两眼巴巴，只等山君来。”

“要实在是闲得慌，就去端菜！”三娘训斥一句。

莫空岚撒娇道：“好~娘子，为夫马上就去。”

时桑：“……”

四只狼妖：“呕——”

待大家用过晚膳，苏津终于姗姗来迟。

“累死我了！”一进门，苏津就寻了个长凳坐下。

哼。来了也对他不闻不问。和长凝玩了一整天，能不累吗？

时桑坐在另一边的桌旁，整理着剩余的纸张，故意没抬头看她。

三娘过来，同苏津使了个眼色，又瞟了时桑一眼。

苏津眨眨眼。何意？

看她似懂非懂，三娘提声问道：“山君啊，你可是来接山君夫回去的？”

“我先歇……”话没说完，苏津就被三娘轻踢了一脚。

听得话声戛然而止，时桑瞄了一眼，又迅速低下眼睑。

苏津望向三娘，三娘手藏在身前，偷摸指了指时桑。

苏津这才搞明白。时桑不开心了。

一定是怪她把他丢在这，觉得自己冷落了他！

她蓦地窜起来，惊得三娘一哆嗦。

“夫君！”苏津向着时桑奔去。

时桑不冷不热地应了声：“嗯。”

“夫君！我们今晚回山君府吧！”

回山君府？那就意味着……今晚，只有他和苏津？

时桑依然没什么情绪，不过，手下动作却是加快许多：“好。”

“夫君，走吧走吧，三娘他们也该歇下了。”苏津帮忙收拾，很快，他们俩就离开了面馆。

街上的妖怪比寻常要多，万头攒动，比肩接踵。

望着其中诸多陌生面孔，时桑道：“好像多了许多没见过的妖怪。”

“嗯！”苏津用力点头，“我和长凝一合计，‘过节’这么喜庆的事，怎么能只有狼珩呢？所以，我们今日就去各山告知了大家，让有兴致的人都来转转。”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苏津心里装的，从来都不止那么几个人，亦或一座山，而是整个天下。

时桑萌生钦佩之情。

“可是哦，夫君，这有的神仙实在是迂腐，死活不愿意让他们的山民来和我们玩，像是风沼山的山君，见了我们，没说两句，就说自己有事要失陪。还有新时山的山君，当着我们的面说得好好的，说他一会来昭告山民，若山民愿意，可来和我们一起过节，但我们还没走远呢，他就和山民们说千万不许来狼珩，长凝快被气死了……”

走了一路，苏津说了一路，时桑竟丝毫不觉聒噪，反倒是听得认认真真，精神满满，时不时与苏津聊上几句。

“你不气吗？”

“我不气！他不许也就算了，对妖来说，本就没什么节日要过，我们这是锦上添花，并非雪中送炭。”

“他们为何不愿让山民来参加？”

“不晓得，可能……怕麻烦？也可能是觉着这些与百山考无关，都是白费功夫。”

……

即使一些山君瞧不上狼珩，也不妨碍狼珩吸引更多的妖怪来参与集会。

高处下望，镇上灯火煌煌，如晚霞落下，亦如流火涌动。

第二晚，落幕。

最后一晚，更甚。

“大家都那么舍不得，要不要把这个‘节’延长一日？”石桥旁，长凝遥望着在溪流旁放花灯的妖群，问苏津。

苏津毅然决然地拒绝，“当然不行！说好三日就三日！若是被无限期延长，那快乐的滋味就都被冲淡了！”

对于苏津能说出如此通透的话语，时桑甚为惊喜，莞尔点头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