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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文明

作者:北冥又雪 | 分类: | 字数:82.8万

第78章 凡人终有一死

书名:写给文明 作者:北冥又雪 字数:10754 更新时间:2025-02-10 01:43:52

官渡,是个怎样的人?

冷漠,孤僻,效率至上,任务机器,拜金主义。

从家族到学院,人们对她的评价始终如一。

她争做第一,她万事求全,她挑战人们口中的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超越旁人的预估。

一个完满的、优秀的,天才。

可,在那单薄无力的刻板印象下,是什么,在规束着名为官渡的少女。

官渡,应该是个怎样的人?

少女思考着,走上他人期望她走的道路。

这就是名为「官渡」的少女,对于「自我」的选择。

……

关于这个问题,我是有答案的。

阳光在树叶上洒下斑斑点点,公园的水池吞吐着珠雾。

官渡扯着裙摆,在明媚的好天气下跳着“圆舞”,独属孩童的欢呼跟着喷泉起落。

直到转到头晕力竭,官渡喘息着笑着回望着身后的我。

“鸮,快来看,那片叶子上有好多好多光斑!”

官渡兴奋的,好像找到了世上最丰厚的宝藏,然后用更兴奋的心情将它们分享。

我无可奈何地陪笑着,我总是站在她的身旁,站到她的身后。

她的白裙上泛着几块黄斑,好似散落向人间的黄杏叶,用来衬出那女孩的纯洁。

童年的记忆定格在那抹树叶上的阳光中,像是泛黄的照片被岁月塞进了书堆的最底下。

若你想去翻阅,就会牵扯出一连串的,失真的,发霉的记忆。

天上下着很大的雨。

像是那装满眼泪的罐子,被伸来的小锤敲碎,流淌的水流浸湿了那只早已破烂不堪的布娃娃,会有人来把这个可笑的玩具收走。

沉重的伞下男人穿着灰色的衣服,那是一身干净过了头的西装,好让他能融入上流社会的品次。

我恨他。

恨不得啜饮他的血。

可我已经无力呜咽,像一只垂死的幼兽。

那个绝情的家主抬起了枪,就要要了我这狼崽的命。

我不记得官渡是怎么冲出来,怎么抱我入怀,怎么用她那七岁的小小身体护住了我。

“她是叛徒。”男人强调着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为这场雨又添上了几分冰冷,那条笔直的手臂并未垂下。

大雨冲刷着我的血迹,我能听见她的啜泣,还有那拼命吸回的鼻涕。

“我不管,她是我的。”

那声坚定,那声决绝。

迎向死的威严,她宣示着主权。

从那以后我们没再做过玩伴,我成为了效忠于她的影子。我的命是她给的。

“证明你的价值。”

伞下的男人转身离去,那一抹灰,成了我记忆中挥之不去的裂痕。

·

现在,

鸮和官渡在交界线处坐下,背靠着背贴合。

看不见彼此。却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与心跳。

鸮的呼吸很轻,十多年的训练让她养成了良好的职业素养,好让自己的死亡不必太沉重。

鸮有很多话想对官渡说,一些叮嘱、一些劝告。

但鸮觉得官渡心里都清楚,还是不徒增不舍罢。

家主大人说的大多是对的,他只是……不怎么在意我们而已。

小心那些追名逐利、唯利是图的商人,但不要丧失真正值得信任的伙伴。

这些这些,你要晓得,好么,我的小官渡。

鸮咬紧牙关,和静谧的死神做着角逐。

她不清楚多活一秒的意义,或许是多听一声身后人悸动的心跳。

有股热流从官渡的眼眶溢出,滑过那张无表情的面孔。

炎牙收回余光,心想原来她也会哭啊。

那尊冰山美人伫立无声,内在的裂隙也无声地滋长。

只待那声崩落,入海。

严寒又埋葬一切声息。

“鸮,过来。”近乎任性的发言,难以想象竟出自官渡之口。

“我不,我会害死您的。”侵入体内的异物还在蚕食鸮的血肉,选择依旧是心照不宣的两个:死去,或者让残肢的诡计过得逞。

“过来,我命令你!”官渡的声音提高了八度,用上那一贯的、不容置疑的语气,

她从未这么和鸮说过话,但鸮还是违背了她的命令。

“我不,官渡小姐,我不要。”忠诚的近侍再一次违抗了命令,脸上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笑。

正如过去的那段记忆,年幼的官渡恳求她再在公园留一会,她只说:快点回去吧,不然家主大人要发怒了。

似乎有什么改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拿着龙髓,离开这里回到元初,家主大人会为您安排新的护卫。”

鸮交待完最后一句话,平淡地拿起匕首,刺向自己。

没有疼痛,或许是麻木了。

空间裂缝打开,将鸮吞没,带着她去找个好的葬身地。

兴许是死亡已经降低了鸮的控制力,或许是担心误伤紧贴着的官渡,一片衣角被斩下,未能和鸮一起传送回城内深处。

衣物的残片就这么落在空荡荡的地上。

·

“该地应被划分为Ⅱ级危险区域,相关信息将附录到本篇记录之后。

第78章 凡人终有一死

“……

“该城区曾遭受了一次严重污染,具体表现为……

“初步判断该污染与该城区民众的最终死亡并无直接关联。

“在城市中央,我们发现了一座通体黑色的建筑,在准备深入调查时,我们遭遇了一名古老的血肉魔法使用者,以下是对该目标的详细描述:

“一、目标拥着着强大的分裂再生能力,任何部位的缺失都不足以对其构成致命伤害。

“因此,目标大概率不存在生理体征上的要害,想要杀死目标至少需要在同一时间内销毁其全部肉体(该方案并未证实有效,无法判断目标是否拥有规避方法),或者使用针对性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封印术,即死伤害,根源魔法。灵魂攻击,概念级别抹除。

“注意,不要试图在血肉魔法领域与其对抗,这不是明智之举。

“二、因不原因,目标无法主动离开限定区域,因此并不推荐大费人力对该目标进行处理。

“将限定区域进行封锁隔离最为稳妥。

“三、目标的能力出现过意志转移特征,与其进行灵魂层面接触时请务必谨慎。

“四、目标有极高的肉体强度,体现在其可怕的速度和力量上。

“五、目标的能力携带一定「死亡」特性,推测目标对同类能力拥有一定抗性。

“……”

连路知将一切记录完毕,将档案副本发送给总部的梅洛卡。

依旧没能获回复,但单向的信息传递会保证它使命必达。

连路知揉了揉为架起眼镜而劳累的鼻梁,重新整理好笔记后合上。

三人都不言语,怕话语中的敏感引发争执。

官渡先有了动作,准备离开这里。

收拾好行囊,各回各家,任务已经结束了,无论对谁而言。

“你要就这么回去么?”炎牙叫住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官渡。

她又重新拾起那三分讥笑七分冷漠和炎牙对视,仿佛刚才的眼泪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甚至让人不禁怀疑,这个人真得值得有人为她付出生命吗?

“是的,你想怎样?”官渡做足了反唇相讥的准备,她现在只想逃离这里,于是又用自己最习惯的口吻武装自己。

唯有此刻她感谢自己的商人父亲,因为自己骨子里和他一样流着绝情的血。

“‘返程车票’只有两张,如果你能拿出足够的价码,我不介意捎你一程。”

她甚至拿出了本该属于鸮的回归名额,做起同她那父亲一样的生意。

真令人作呕。

官渡克制着自己不再有任何波澜。

炎牙沉默了良久,却完全无意考虑官渡的提议。

“抱歉,不必了。”炎牙彻底放弃了从官渡眼中读出悲伤的想法。

他用少有的认真,将肺腑的真心话吐出,“我果然很讨厌你。”

哈?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官渡止不住摇头,似乎有些怒火,似乎听到了最荒唐、最无理取闹的话。

你只是一厢情愿地凑了过来,还自以为我们情谊深厚吗?

谁在乎你的喜恶。

你根本不了解我。

连路知左右为难,想缓和那行将崩塌的气氛又无从开口,刚才的提议他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丝心动。

炎牙怎么能这么冲动,连路知心想。

炎牙叹了口气,随后郑正其事地宣布:“我决定了,我要回去找鸮。”

开什么玩笑。

一拍脑门,敲定了生死大事——我突然心情不好,咱去跟对面玩命吧。

冲动,不理智,被情绪支配。

无法理解,不可理喻。

“你的行为毫无意义,”官渡批驳着炎牙,却更像在说服自己,“她已经死了。”

炎牙毫不在意地咧开嘴笑,“那有什么关系,我要找她和我救不了她,这两件事并不冲突,就算只能带回尸体我也要去。

这么大点地总能找到,我已经决定了,我要一块石头一块石头翻过去,去把鸮从城里带出来,顺路的话再把那个肢体混蛋干个稀巴烂!”

“决定好的事,说什么我都会做到,与别人无关。”炎牙大胆地宣告,语气中有着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坚定。

归根结底,官渡根本没有立场阻止炎牙的行动。

炎牙转过身,挥手告别。

连路知的嘴角动了动,最终没选择跟随。

挥舞的手臂握紧成拳,炎牙振臂大喊:“祝我顺风!”

在他手中,他抓住的,

是光的形状。

官渡依旧没有回头,背对着一切。

理由?

这简短的两个字,却夹杂了过多的情绪,似乎这个问题,能够难倒所有想要跨越的人。

偏偏有些人,只要决定好了就会坚定不移地去做,不需要任何理由。

明明就连鸮自己,都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死亡,为什么还要自作多情地去救她?!

理由?

官渡没有理由,更没有回头的路。

“喂。”连路知说。

“别烦我。”

连路知沉声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开口:“他已经走了。”

第78章 凡人终有一死

官渡似有所觉地回头,发现早已寻不见炎牙的踪迹。

自己究竟是踌躇了多久。

“啧。”

连路知还想说什么,官渡却无心再听了。

·

死亡会是种什么感觉。

绚烂的烟火,厚重的冰山,倾盆大雨,或是一声没来得及发出的哽咽。

我们轻如鸿毛……

“啧,想不到下一句了。”

鸮的结局索然无味,她有些后悔找了个太安静的地方。

轻如鸿毛,似乎再没有能承接的诗句了。

一声脚步打破宁静,长刀已经下意识地落入鸮的手中。

“啊,你还没死啊?”炎牙嘴上说不尽的失望。

“你不该来的。”鸮的身体一下子松解了下去。

“来都来了。”炎牙耸了耸肩,似乎找到鸮的过程并不轻松。

鸮想用手掌遮住刺目的光,可抬起后才发现天上并没有太阳。

无所谓了,或许是炎牙那漫不经心的语气感染,鸮一时间也生不出什么动力将他驱逐。

有一个莫不相干的人可以说说话,或许不错。

炎牙上前将靠墙而坐的鸮扶起。

“我们去哪?”鸮任由炎牙将自己搬运。

“不知道,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么?”

“抱歉,没有。”鸮似乎特别惋惜地回答,况且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无处可去吧。

“哈!那就一块把那个肢体混蛋干掉吧,你看到那家伙往哪跑了吗?”

“没看到,他消失了。”

炎牙好像特别苦恼。

“那……”

“你很烦欸。”

“欸?很伤人的。”

两人有说有笑,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有时候有些话,面对日夜相伴的熟人时反而无从开口。

“归根结底,你为什么要过来啊?”鸮问。

“因为你不想死啊。”

“放屁,我、”

鸮突然感到钻心的剧痛,刚到嘴边的狠话又咽了回去。

“呃……你没事吧?你还给自己做了包扎啊?”炎牙说着。

“职业习惯,只是不想死得太痛苦,而且,刚才是你弄痛我了。”

“啊?抱歉。”

“这个理由不行的话……”炎牙漫不经心地说,“那我换个理由,为了我们坚不可摧的友谊?”

“你的友谊可真是灵活啊。”

鸮再次吃痛,咬着牙说,“把我放下吧,求你。”

炎牙唯唯诺诺地应下,“好的。”

两人坐到街角,炎牙似乎铁了心要陪鸮走到最后。

他再度开口,喋喋不休,“说说你的事吧,什么都可以。”

这不是一个好的话题,鸮对自己的事守口如瓶。

“无可奉告。”

鸮和官渡,在某些地方还真是如出一辙。

“很伤人心欸。”炎牙装出一副哭腔,转过头又恢复正常。

“那我先说说我的事,”炎牙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呢,是个白痴,连自己从哪来的都不清楚。

我出身在烬城,你听过的话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没人比我更惨了吧。

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街坊邻居,有关我过去的一切都被烧掉了,似乎脑子也被烧坏了一点,记事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姐把我从烬城带了出去。

啊!不是我亲姐,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亲姐,但还是声明一下比较好。

我当时恨透了这个世界,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我沦落至此,但幽兰姐劝我放下,我连仇恨都不剩了。

我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活到了现在,现在我想我老家了,可想回去一趟都得被人怀疑是什么危险分子。

怎么样,和我对比一下是不是心里平衡多了?觉得自己的不幸也不是那么的不幸。”

炎牙笑着,像个乐观过头的白痴。

鸮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拿炎牙说事,“或许呢,

仇恨并不值得铭记,它会消弭掉你生活的一切。

你该听你姐姐的。”

“是吧是吧!幽兰姐说什么都是对的。”

炎牙毫无边界感地凑近,鸮凝视着他眼眸中的光芒出神,以至于之后的一些话都没能听清。

只听到这么一句:“然后就是那个官渡啊,说话有够呛人的,明明自己担心的要死,还死要面子犟在那不来。”

“官渡小姐只是还不懂事,请你不要怪罪她,如果她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我替她道歉。”

“你看你看,她要是有你一半的通情达理就好了,你一个下属为她操碎了心,就该让她来找你道歉。”

“不……她的过错,便应是我的责任,毕竟官渡才十七岁,正是个常犯错的年纪,而我……是她的姐姐啊,我该照顾她才是。”

两人争辩不休,但炎牙精神一抖擞,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事。

“等等……你刚才说了什么?”炎牙顿时坐不住了,怀疑自己漏了什么重要剧情没搜集。

姐姐?

“不像么?”鸮将蒙面的黑布摘下,露出那张与官渡有七分相像的面孔,苍桑的疤痕增添了余下三分肃杀的成熟。

第78章 凡人终有一死

“不,只是……”炎牙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处理这个过于惊骇的事实,“你看,你们之间的称谓那么恭敬,你叫她小姐。”

“官渡小姐……抱歉,我失言了,请不要向她提及此事。”或许是被炎牙对姐姐的敬仰感染,或许是鸮已经行将就木,鸮感觉自己刚才一定是神志不清了。

“为什么?她……不知道自己有个姐姐?”炎牙不明所意地猜测。

鸮仰起头,让呼吸尽量轻松些。

“我是私生女,不配享有官家的姓名。

我的命是小姐给的,我的技艺是家族给的,我生来就是为了成为工具。”

炎牙握住了鸮的手,不容辩驳地打断她:“没有人生来就要做什么,没有人能替我们做决定。”

或许是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炎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恢复了平常的神态,松开了鸮的手。

炎牙没有追问官家的事,同样鸮也不会深究烬城的事,两人保持着这份心照不宣的默契。

“你是个怪人。”

“哈!”炎牙欣然地接受了这个评价。

“但你也足够赢得我的信任……不,是值得被很多的人信任,像你这样的人,还真真切切地相信着友谊的羁绊。”

鸮好似在语气中奚落着自己,以及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炎牙听不懂,只是认真的听着。

因为这些话好像对鸮很重要的样子。

“我问你炎牙,如果有一天,有人出卖了你……”

“那么我会揍他一顿,把他拉回来。”炎牙回答的不假思索。

鸮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她本想再问:如果有一天官渡站到了你的对立面。

如今只能作罢,这就是一个白痴一样的人,怕是永远不知道什么叫放弃。

或许没人能像他一样。

这,也挺好,这样的白痴朋友。

“炎牙,官渡小姐是对我很重要的人,我希望你也能真心待她,像把我当朋友一样把她也当朋友,毕竟她……她……”

挺孤独的。

鸮沉默着,沉默地闭眼,言尽于此。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鸮抬起拳头,和炎牙对碰,“之后就拜托你了。”

拳拳相碰,友谊万岁。

官渡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是有答案的。

“官渡是……”

我的妹妹。

在满怀喜悦的笑容中,鸮幸福的死去了,也以最惨烈的方式。

·

炎牙努力不去回头,那转瞬即逝的触觉,久久残余在拳头上。

数百只扭曲的手臂从鸮体内撑开,将残破的躯体炸了个粉碎。

炎牙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他抬头看向前方的罪魁祸首。

残肢就蹲在他对面的建筑上,戏谑地欣赏着刚才的视觉盛宴。

“自我介绍下,我叫残肢,在我那个年代,人们都称我为:

——最强的血肉魔法使。”

「吵死了」

无形的言语在二人的神识震颤,宣告不可违背的铁则。

残肢的身躯一震,喉舌如同被糊在了一块,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个能力……言印?

只是神通的下位,也就是并未触及真正的神通。

转瞬之间,残肢已经摸清了炎牙的根底,他狞笑,在全身长出一张张新的嘴巴就要发笑。

然而只有转瞬的解脱,言印的力量就再次封住残肢的话语。

残肢笑意不减,对炎牙做了一个挑衅的手势,转瞬间残肢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取而代之的是扑向炎牙的肢体盛宴。

「杀了你」

那超越语言的声音贯穿脑海,不可违逆的死亡降临。

血肉炸裂,瞬间毁灭了超过八成的肢体,残肢的本体被逼现身。

死亡的气息还在蔓延,残肢摇身一变,只剩下一具没有皮囊的肿胀傀儡。

替死。

傀儡炸裂,残肢从重新聚合的血肉中重生。

我会赢。

残肢笑着,以炎牙的能力,根本伤不了他分毫。

简直是,胜券在握。

炎牙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被残肢的笑容恶心到了,最后没有出口。

怒气值满了,开无双吧。

·

“幽兰姐,为什么要让我专注于练习火字呢?明明我的能力还有那么多用处。”

那是许多年前的一个夏天,炎牙不解地向幽兰影提问。

层层绷带缠绕下,幽兰影坐在日光的湖边,一柄鱼竿垂向水面。

“天下万法,一通百通。你的能力太过空泛,想让它在本质上接触到神通的门槛不切实际,如果不集中于一点的话,你这辈子都无望成为神通者了。”

“所以为什么是火?其它的字就不行吗?”

面对炎牙的追问,幽兰影有些恍惚。

“因为你那混蛋老爸说,火最接近你的本质。”或许幽兰影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啊?”炎牙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幽兰姐可从不愿谈及他的过去。

“不,当我没说。”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良久,仍未有鱼咬钩,幽兰影改口解释:“因为火最赤诚。

第78章 凡人终有一死

“它是创造,毁灭,与维系。

“它带来了光芒,温度,与阴影。

“在那个古老的年代,火曾是一切。”

幽兰影的话语逐渐远去,炎牙从回忆里抽离。

现在,

在残肢面前,

炎牙记得那一天幽兰影的背影,也记得最后幽兰姐一整个下午没钓上鱼。

他记得每一个细节。

可唯独,那几句关于火的描述,有关的记忆都变得支离破碎,自始至终都不能连贯地回想起来。

唯有,炎牙彻底将怒火引燃时,它们才如同海上的坚冰上浮,激起不值一提的涟漪。

炎牙复述着,他所听闻的话语,那水面的一阵阵涟漪,最后成为了惊涛骇浪。

「因为,火最赤诚。」

那一声铿锵,宛如神匠的铁锤敲打而下。

「它是创造,毁灭,与维系。」

那一声恢宏,仿佛亘古之时走来传道者。

「它带来了光芒,温度,与阴影。」

记忆里幽兰影的背影模糊不清,就连声音也变得沧桑,被另一个扭曲的形象取而代之。

就好像,在更早之前,就有人向炎牙倾诉过这些真言。

「在这个古老的年代,火是一切。」

“呼。”

第一缕火,自指尖烧遍全身,转瞬即逝的光焰令物质淬变。

渡火,一个炎牙锻炼到极致的技艺,能通过压缩能量使手中武器在短时间质变为纯粹的元素。

没有任何花哨,甚至不算巧妙。

只需抓住心中的火,它便能段造万物。

那么,如果将这一份技艺,作用于自身呢?

“炎神。”

火焰逸散,无影无踪。灼灼的光辉却在炎牙身上留下了痕迹。

他抬头看向残肢,对他招了招手,“准备好受死了么?”

「渡火·炎牙」

炎神之躯对抗血肉之躯,半神与天阶的差距被粗暴地抹平。

地面熔断,滚烫的液体化而又固,转眼之间炎牙的脚背已经踢在了残肢的面门上。

火焰喷发。

大片的血肉在高压中爆炸,任凭残肢的躯壳如何钙质化都无从挡下火焰的高温。

残肢的嘴中喷出鲜血,一面震惊一面又咬牙切齿。

没用的,就算烧得只剩灰烬也是杀不死我的。

残肢立刻想要恢复躯体的完整,但血肉魔法却忽然失了灵。

那些被烧穿的身体剖面凝固,阻碍着血肉的再生,焦黑的痕迹甚至还在缓缓蔓延。

想用这种方式把我“封印”吗?怎么可能再让你们把我关回那个半死不活的状态啊!

残肢迅速地将自己斩断,凝固的部位枯萎腐烂,在另一部分血肉上生长出完整的身体。

只要主动割舍,把能使用血肉魔法的部分分裂出去,就能无限逃脱。

炎牙撤步,一发发炎拳轰鸣,再赋予残肢物质泯灭。

爆炸、凝固、斩断,重生。

一次又一次,根本不留喘息的空档,残肢已无从知道自己重复了多少次,本能已经压过了思考,但这绝不会比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十万年漫长。

熬过持续的被动,残肢一拳打在了炎牙身上,死亡的本质在残肢手中迸发。

「注亡」

肢体盛宴再一次吞没炎牙,但火焰焚尽了它们的所有,炎牙落地抗住这势如破竹的一击,向后飞去。

随之而来的,是席卷而上的死亡。

然而死亡对于火焰毫无意义。

毁灭先于创造,死亡孕育新生。

火毁灭,创造。

火吞食死亡,因而焕发新生。

此刻的炎牙早已通过渡火将自己完全元素化,免疫了血肉魔法的注亡,残肢的攻击只会让他的火焰烧的更加热烈。

炎牙一脚踏穿地面,卸去拳劲停在墙壁之前。

“碎!”

言印的力量粉碎了身后的建筑,一块块碎石浮至空中。

而后是——

「渡火」

纯粹的火焰注入石块,化作漫天的炎弹向残肢轰去。

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注亡对他无效?

不,不要自乱阵脚,即使是元素生命,也会被概念级别的抹杀清除。

残肢已经和炎牙拉开了足够的距离,又或者是炎牙无法同时维持太多的言印而导致最初的几个已经失效。

总而言之,禁言的言印已经被解除了,而残肢等待这一刻已经许久。

他说:“赎还之时已至。”

这一句话语仿佛拥有魔力,他的身躯猛地拔高但并不是血肉的膨胀,那拔地而起的,是面目狰狞的人体蜈蚣。

一声声痛苦的呻吟中,一位位残肢拼成长龙,满怀憎恶地扑向下落的火雨。

崩塌,焚烧,再生长。

人体蜈蚣形态的残肢碾向炎牙。

吹不灭火焰只是风不够大。只要灌输足够体量的注亡,即使是渡火状态的炎牙也无法承受,而自我毁灭。

“啊啊啊啊啊!!”

火焰在高涨,达到一个炎牙无法控制的高度。

难以估量的注亡力量灌入,动摇着炎牙炎神状态的基础,致使构成他身体的火焰不分敌我的燃烧着。

正如古老的箴言所述,玩火者终将自焚。

这就是最适合你的死亡。

一千只手臂,一千只眼,数以百万的骨骼在咯咯作响,遮天的黑影将炎牙压向大地。

痛苦中,炎牙的意识走向低迷,模糊。

“该死。”

那晕眩并非来自虚弱,而是灵魂的抽离与丢失。

还真被连路知猜中了,残肢的能力触及了灵魂的领域。

所以哪怕是和火焰同化,炎牙也会不可避免的被残肢的能力影响,乃至死亡。

他拼命地燃烧自己,试图换来片刻的喘息,但残肢不会留给炎牙这个机会。

死亡和焚烧开始了漫长的拔河。

一个黑色的身影突兀地闯入两人间的角逐。

一只只腥红的眼瞳向她怒目而视,同时炎牙也从肢体的缝隙中看清了她的脸,不过紧接着视野又被血肉填满,无法再三确认。

鸮?

不……是官渡么。

呵呵,死要面子的丫头片子。

炎牙闭上了眼,精神却绷到极限,他和官渡,两人无需言语便知晓该做什么。

“你欠我一次。”

官渡挽起衣袖,漆黑狰狞的机械手臂伸直,狂暴的力量折服在她的掌控之下。

从那峥嵘的骨骼中,还能够依稀辨认,那是龙爪。

“仅此一次。”

取龙骨铸器,其名为——

「神国崩殒」

神经植入型武装·神国崩殒。

展开。

那非人的力量握于手心,凌驾于凡俗之上的古老威权显现。

残肢还能调动的多余肢体疯狂奔袭,一部冲向官渡想要阻止她,另一部分反向狂奔企图逃离。

但那一击足以泯灭万军的攻势已然发动,夺目的光芒冲天而起,将整座卫星城都照得通明。

足够大范围的攻击毁灭了残肢的形体,随后要赐他的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炎牙从那硝烟未散的废墟中站起,从压在炎牙背上的千钓重力被撤去时就已经注定了残肢的灭亡。

炎牙还能依稀感知到,那在虚空中拼合的作呕的尸体味。

打爽了吗?

那就轮到我了!

炎牙伸手,凭空一抓。

「拘」

逸散的魂灵向他掌心聚合,失去肉体的血肉魔法使在无意识的呻吟。

运掌,凝火,出拳!

「吾赐汝火」

·

生命来到世上。

诞生,衰老,死亡,不可违背。

我信以为然,并将送终作为我的使命,一以贯之。

无名的白鸽振翅,丧钟悠久的鸣响。

直到我亲眼得见,祂的伟力落于地上,万物被粗暴地转化为不朽的模样。

当生被吞灭,死也失去了意义。

“抱歉,我做不到。”

那少女哑然失笑,或许是笑为人们带去死亡的使者,最终屈服于了死亡。

她值得笑,她有资格笑。

我们之中,只有她选择了自尽。

“为什么要道歉,我早该走了,时候到了。”

那仓促的对谈并未消解彼此的偏见,她在死前说着最后一句话:

“我,恨……”

丧钟吞没了话的后半段,怨恨失去了凭依的对象。

当——

当——

钟声响了十下,缅怀着故去者的英魂。

钟声响了十一下,埋葬了旧世界的所有。

最初,

我为何想拥抱死亡?

对了。

是看见了花开。

呼哧,呼哧!

青白的火焰在炎牙的手中呼啸着,澄清的像是玻璃的窗花。

火在燃烧,却不同以往。

它在烧却着,其种名为「存在」的事物。

这次,是真的与世绝别了吧,也算是死得其所。

只愿,别再让我回到这世界。

火焰炸散,炎牙的拳势落下。

凡人终有一死。

·

官渡捂住肩膀靠墙而立,神经的刺痛并未让她脸上的冰山变化半分。

“你怎么来了?”光着膀子的炎牙向她走近。

“与你无关。”官渡厌嫌地别过头。

“那你来的可真不巧,你要再晚来一点,我一个人就把这家伙收拾了。”

“也不知道刚是谁痛到大喊大叫。”官渡放开手,站起身。

还是一如既往的嘴上不饶人呢。

“等等,你什么时候来的。”炎牙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从……我是一个白痴。”官渡稍加思索,戏谑地回答。

那不是什么都听见了?炎牙不由在心中叹气。

这女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官渡似乎没有和炎牙拌嘴的欲望,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打算离开。

“你就这么走了?”

大概是受不了炎牙的聒噪,官渡一刀劈向炎牙。

炎牙咽了唾沫,刀尖嵌入墙壁,而刀锋距离他的脖子不足半厘米。

“你还真是个无血无泪的女人。”

刀刃下压,抵住脖子根,炎牙举手投降,乖乖闭嘴。

这时他才注意到,官渡刚收起的那几把刀,是鸮的遗物。

她……

走之前,官渡将一支金属笔取出,头也不回地对炎牙吩咐:“这是回归元初的传送装置,一次性的,别想着私用,帮我交给梅洛卡,我就不回去了,相信她不至于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需要我手把手教她。”

“我们就此别过,再也不见。”然而官渡的手伸了半天,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她有些恼火地回头,“喂,你……”

只见炎牙愣在原地,鲜血从眼眶、口鼻、双耳涌出,七窍流血。

唉,副作用终究还是来了。

他欣然一笑,仰头倒下,躺在了地上。

“喂!喂!白痴!”官渡摇着炎乐,但他已经不省人事。

这都叫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