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人了？”——

日记的摆放位置和以往的复位相比，居然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误差。虽说自己一直装作没发现，对方有可能因此而掉以轻心，但人的习惯是很难轻易更改的，之前会小心复位的人，不可能一下子变马虎，所以一定是换人了。

想到这里，心也不由得烦躁起来，于是他进入【思幕】，等自己的好友螺艾姆上线。虽然自己是这款游戏的开服玩家，但现在进入游戏的绝大多数原因却是这个没见过面的网友。

蔡双就和先前交代的一样，不是个喜欢交友的人，当然更不可能交网友了，其实从一开始，他玩这个游戏时，压根没用过里面的社交玩法。而之所以会知道螺艾姆这个人，是因为对方曾一度占领了【思幕】几乎所有竞赛的冠军榜单，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人怀疑是外挂，想不注意到这个人都难。

然后在某天真的在游戏里碰到这人时，他忽然产生了好奇——对方真的是外挂吗？于是他少见地对陌生人脱口而出：

“你是真人，对吧？”

对面果然看了过来，沉默了许久，看起来像是无视了自己，却又没走，正觉得尴尬，自己想先离开的时候，才听到他的回答：

“我是。我和你们一样，是拥有思想的人科人属智人种。”

就这断断续续的机械音，和怪异的应答方式，反而让外挂的传闻传得更厉害了。

然后当天，蔡双就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本来是想清除下红点就出去，结果发现对方居然是螺艾姆，抱着一点猎奇的心态，他拥有了【思幕】里第一个好友。

“叮铃”

气人的是螺艾姆刚进入空间，系统就当着人家面，恭喜自己解锁了个新成就——“第一个好友”。

“你第一次加好友吗？”

对面停留了一会，应该是去查自己的个人界面了。

“半年了啊？你不是开服玩家吗？”

他的机械音没能很好地把嘲讽体现出来，但凭着那人摊手的动作，足以让人尴尬一会，而蔡双偏在这时关注到了其他的事情：

「原来他真的是玩家啊。」

这便是两个人的相遇。后来，每次上线时这人都非要来和自己打个招呼，而且莫名还带着点同情的意思，像是在说“我可是因为你小子没什么朋友，才来找你说话的哦”，让人来气。

但好在螺艾姆是个知识渊博的人，和他聊天倒不是尬聊，也不是他一个人在那瞎输出吹牛。反而让自己随便问，还可以随时打断，他答得上来就答，答不上来还会回去了解，下次就答得上了。哪怕蔡双把人家当成了比百科全书还顺手的工具书，对方也从来都没抱怨过他情商低，渐渐地，两人还真就成了朋友。

但蔡双一次都没有产生过线下见面的想法，因为在网上，互相不知道彼此底牌的情况下，反而让这份友谊显得更加真诚。

所以他这次登录游戏，也是为了和阅历丰富的螺艾姆，探讨心里的疑问。对方听了自己在纠结的事情后，回答道：

“也许就是因为你远离了人群，远离了世界，所以才会觉得自己在原地转圈吧。齿轮它在不需要和其他齿轮嵌合运转的时候，是只能自己旋转的。而只有嵌合了，齿轮才会被运输到其他轨道上。”

视线不自觉定在螺艾姆身上不停转动的零件上。

“我就想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行么？”

蔡双的语气里带着点遗憾和失落。

“不是不行，你本来可以过好那种生活的，但你却意识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你好奇了，不愿意止步于此了，所以才产生了困扰。”

“为什么终点一定是在外面？”

他问道。

“那不是终点，而是你给自己定的起点。‘心不死，则道不生’——你好奇‘道’的存在，所以体会到自己没有‘心’了。”

“心？”

“你不是真的‘无欲无求’，你想知道自己来这世间的意义，好奇自己会为了什么向死亡奔赴，你在寻求人生的价值。”

他看向这边顿了顿，说道：

“接下来是我认识的人告诉我的，具体我也没经历过，所以不确定它是不是真相，只能转述给你听——”

“你要先有‘心’，要有梦和理想，再让现实把那些你视若珍宝的东西打碎，你要咬着牙承认——那就是现实。它切切实实地杀死了你的梦与理想，还要连同过去的你一起，粉碎成灰。但你不能真的‘死’，而是要在这些灰里拾出一个新的‘心’，一个接受现实后，重新认识世界的‘心’。只要凭借这颗新生的‘心’，就能再组肉体，一个被现实容纳和接受的肉体。那样，也许你就会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说这些话的只是一个胡子拉碴的邋遢酒鬼，并不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者’，所以这句话的真实性有待考察。只是……多年前，当我产生和你一样的疑问时，他是这样对我说的，我当时选择相信他，但你也可以不信，因为你这次的问题，我回答不上来了。”

“你也在找那个答案吗？”

看着机械人模样的螺艾姆，蔡双觉得有些意外。

“是的，在稍微比你早一些的时候。”

“那你现在找到了吗？”

“还没有，但我觉得……我已经很接近那个答案了。”

一瞬间，自己只觉得羡慕，握了握掌心，喃喃道：

“试着有‘心’……”

所以后来，在表哥的邀请下，他选择来到了农大，因为王堇是自己少数的朋友，本来想着以此为接口，增加自己和这个社会的联系，没想到后面还成立了侦探社。

而这里的人，也和之前遇到的那些同学不一样，在他们眼里，自己就只是蔡双，不是什么“天才”，没有讨好也没有期望，更没有一眼看得透的虚伪。

也许真的只是之前的运气不好，长这么大都没能碰见一个真诚的人。没想到进了大学，仅以缺点示人的自己，反而遇到了一群善良的家伙，刚觉得自己运气是不是变好了的时候，又得知自己坚信的美好，远没有表面上那么风平浪静。

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他们先前的欢乐，泪水都是真实的，不然自己不会看不出来。但也恰恰是因为久违地感受到了真诚，所以调动了自己人性里软弱的那一面——迫切地希望他们的一切都是善良美好的，从而导致自己忽略了许多细节，才会演变成今天这种巨大的落差。

而那被调动起的软弱，便是蔡双尚不成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