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几人到了府城，进入冬季，就算是湘南如此温暖的地方，早上的静水里也会有薄薄的寒冰。

早晚冷，中午热，已是早穿棉袄午穿纱。

过泷时北风吹得脸颊生疼，倩倩脸上涂了自制的药膏还是被吹得皴裂，露在外面的手冰冷，清鼻涕横流。

大家都缩在船舱里，围着火盆不敢出去。千辛万苦回到院子时都不禁感叹，还是屋子里好啊。

张嬷嬷得了她的六分银子，把这些鸡鸭鹅兔菜园子照理得很好。

何济源叫倩倩送了她一包干豆角，一包成亲时剩下的米花糖和四颗红蛋，一对小枕头粽，四个糍粑，算是随喜，还请她帮忙做席。至于其他邻里，也送了印红花的糍粑。

何济源成亲自然是要请要好的同学吃顿饭的，至于府学教授训导是在外面的饭馆里请。连菜单都在路上拟好了。

请客的日子定在十一月初，请帖都是提前五天送出去的，回帖也都收了。

倩倩和双喜把菜品都备好了，新鲜的也已经预定，会于当天早上去拿回来。

这时她在书房里回话：“张嬷嬷问要不要用芥辣酱，用的话得提前磨成粉，调好，水浸一夜去掉苦辛味才行。还有鸭掌要去骨，鳝鱼要切膳丝，都很花时间精力，是否再请一个帮手？”

“确实忙不过来么？”

“其实奴觉得有双喜哥帮忙还是勉强忙得过来的，就是时间有些紧。”她一项一项地给何济源解释，“苏子肉和猪蹄今天晚上就可做好，现在天气凉，晚上也可放到。

鸭掌去骨花些时间，大半天也好了。鳝鱼去骨倒是快，双喜手快呢。鲊肉鲊鱼是现成的。其他的鸡鸭鹅鱼，肯定是新鲜的当天做啦。三个人起得早一些，也可以忙得过来吧。”

“后面的小点心呢？若我没记错那是很花你时间的。”于是他最终决定再去请一个帮工来。

席面办得中规中矩。

酒是自酿的糯米甜酒和以前浸的青梅酒，倩倩自制的拐枣酒还没有浸好。

点心是甜咸二馅的小酥饼，甜的是豆沙馅、芝麻馅、核桃馅，咸的是鲜肉馅、干菇菜馅和酸菜馅，油皮包裹油酥折好擀了好几次包好，刷上蜂蜜，在烧热的铁锅里烤熟，酥脆非常。

这是黄氏的绝活，特地教了她来做给何济源吃的。她做了几次，也做顺手了，越做越好。

这款小酥饼倒是不枉她忙了一上午，剩下的都被吃饭的人带走了，她自己才尝了两个。

晚饭时何济源变戏法地叫双喜端出一盘，原来是他叫双喜先藏着的。

他们三人一人得了三十文赏钱，倩倩请双喜到外面采买时帮她买些彩线回来。

她在府城过得比在何家轻松快乐多了，毕竟这里人少又简单，各种乱七八糟的关系也没有。

家里常住的也就三个人，何济源的父亲何松和哥哥何济川上府城查账时也会住进来，不过一般是几天，小心点也不会露馅。

别的时间若是她生气了大吼一声，双喜是不敢顶嘴的，就算是何济源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两人惯常的做法是缩进房间里等她气消，不然可能饭点都误了，或者她不小心将菜煮糊了，或者本来答应要做某点心不做让两人空等一场等等。

不过这样的事也不多，尽管心里有个大疙瘩。

更多时候是她情绪稳定，抄书抄得不亦乐乎，不懂的急急忙忙去请教何济源，挺像个好学的学生。

上次何家的人来府城，带来了张翠屏怀孕的消息，这还挺快的，成亲就住了一个月呢就有了，真是个易生养的。

不过她揣度何济源的脸色也没看出什么高兴劲来，难道这个真的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大彻大悟了？还是心思深？

这日晚饭时何济源让她明日午饭多加几个好菜，还要备好两间厢房当客房。

“哪个要来？是娘子么？”倩倩忙问。

“不是，是表哥。”

“黄小官人？他也到府城儒学读书了？”这是长进了哈。

“想什么呢，道试三年两次，下次也是明年四五月。”

“那他这次来是要在府城读书了？”

“他嫌濂溪书院的先生没有府城的宗濂书院好，想到这里来，正好我也在这里置了业，就多了点心思。”

“他一来你还能安静读书么？”倩倩虽然许久未见黄立魁，最近一次见他还是在何济源的婚礼上，看着倒是稳重了一些，听说是已做父亲的人了，便问，“他这时候换书院是不是有点晚了？”

“何为晚？读书任何时候都不晚。”何济源放下筷子看着她。

“奴说现在都已是冬月未，下个月腊月就要过年了，要换也可以明年换哪。”

“你是说表哥如此着急换书院是有别的原因。”

倩倩点头。

“这也有道理，待他来了我细问一下。”

“也不用问得那么直白，旁敲侧击一下。若是不好明说的缘由，人也会不好意思说的。”倩倩提醒。

“好，听你的。”何济源从善如流。

第二日黄立魁和他的从人果然到了，只是他来的不是时候，何济源正好被府学教授叫了去，家里就她一个人。

为防止黄立魁多嘴，她把茶和点心端上后就跑了，躲在菜园那一边摘菜剖鱼。

“我说你个小娘子，过河拆桥的。”黄立魁不知何时过了来，站在窗户边，似笑非笑地嘲笑她。

“奴怎么过河拆桥了？”她不服气。

“啧啧，还嘴硬，没有我，你如何会到我表弟这里来？”

“说得好像奴还要感谢你一样？没有你俩的算计，我还在家里好好的呢。”

黄立魁上前走了两步，找了个墩子坐下：“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穷人家里是养不了好看的小娘子的，难道你想以后嫁过去被打被卖，被典妻被共夫？灾荒年月卖崽女？

就算没有前面说的那些，整日种田插秧，纺纱织布，忙来忙去得没得歇息，青春易逝，这样的人和事你还见得少吗？”

倩倩本来还想回怼他说家里肯定不会给自己找这样的人家，但一想到出生就被溺死的女婴和弃婴，被丈夫毒打的女人眼睛就直泛酸，正好听到了何济源和双喜进来了，忙迎了出去。

“表哥这么早就到了？”何济源进门就拱手行礼。

“嗯，说了不要你接的，我又不是不知这房子的位置。不过呢……”黄立魁顿了顿，“表弟在这里过着神仙日子啊。”

“何来神仙之说，不过是少了些俗世烦恼。”何济源洗手后将黄立魁拉回天井边的堂屋里坐下。

“少了些俗世的烦恼就是神仙日子啦，你是不知，自从你进了学，我这耳根就没清净过，与其说是来读书的，不如说是逃难的。”黄立魁抱怨。

倩倩正给何济源端茶，听了这话极力忍住不笑。

“你去忙吧。”何济源看她一眼说。

看她走远了，黄立魁方问：“你是怎么想的？”

何济源沉默半晌方回：“我怕她会后悔。”

黄立魁嗤之以鼻：“你以前的决断到哪里去了？人若不愿意会跟来这里。你要是不想了就让给我，我这里正旅居寂寞呢。”

何济源冷着脸盯着他一会，方吐出两个字：“休想。”

黄立魁立马来了兴趣：“准备何时办？”

何济源眼一瞪：“读你的理学去。”

黄立魁却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倩倩在厨房做饭看了眼拉风箱的双喜想，吃饭的人多了自己怕是读书的时间少了，看来张嬷嬷还是得请回来。

吃饭的时候黄立魁一个劲地夸倩倩做的菜好吃，倩倩站在一边布菜忍不住又想翻白眼，看了下何济源的脸色才忍下来。

“哎呀，看你们俩生气我可是胃口大开呐。”黄立魁就是故意的。

“别理他，他这是在家里气受多了，跑来这里消气的。”何济源不理黄立魁，只给倩倩解释。

“喔，那就当无理取闹的小男崽看。”倩倩也是会气人的。

这话差点噎得黄立魁岔了气，在倩倩上最后的酥饼时还是气鼓鼓地：“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就晓得气我。”

“行了，好好吃吧。”何济源恶作剧地把个饼塞到他嘴里。

倩倩和旁边持酒注的双喜忍不住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