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向阳想到自己在信里跟春花打的包票，又想到自己前段时间设想的美好将来，就觉得这都是些笑话。

程信要回去工作，早早地离开，两人无处可去，无人可说话，最后就去了他们曾经住过的桥洞。

看着沉默不语的程向阳，冯全心底的内疚就像海水一般将他整个人都淹没，让他感觉到一股难言的窒息。

都是他坚持要将所有的钱全部放进去，他不但做错了事，当时还对他哥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

现在他哥不怪他，可是他怪他自己。

他逼着程向阳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毁了的，是两个人，不对，是四个人的一辈子。

冯全蹲下来，将头埋在膝盖上。

“我真是个蠢货啊。”

几天没有睡好觉的两人，眼底都是红红的血丝。

他们只觉得眼前一片灰暗，对未来已经没有了期盼，偏偏这种心情还无人诉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去找程信。

可是程信也没有办法，三个人只是大眼瞪小眼，翻来覆去地说着一些车轱辘一般的话，一直说到三个人也无话可说。

就这么折腾了三四天，两人终于死心。

程向阳沉默地收拾着自己不多的衣物，冯全却是坐在门口看着天。

他嘴里叼着一根草，咬了半天之后将草一扔，回头看看程向阳，抿了抿唇角。

他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裤子，他哥就真的不怪他吗？

两人对于将来的路怎么继续走下去，一点谱都没有。

程向阳想要再次去找程信，冯全却趴在床上说自己不想动，程向阳没有勉强他，自己骑着自行车出门。

这一次，他没有见到程信，他心情毫无波澜地回了住处。

屋里，却没有了冯全的身影。

桌子上摆着一封字迹歪歪扭扭的信，程向阳快步上前拿起来迅速看完，他觉得这几天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再让他觉得伤心难过的事情，但是这封信，彻底让他慌了。

冯全居然走了？

他说他对不起程向阳，也没脸再回去见秋红，便拿了一百块钱要去深城，以后他会把赔了的钱，全部还给程向阳，顺便让程向阳转告秋红，不要等他了，陈旺家里那么富裕，以后她也会过上好日子的。

去深城？

程向阳都是到了裕安之后才知道深城这个地方，只知道那里是现在国家大力扶持的地方，但是深城太远了，距离裕安将近两千公里的路程，冯全怎么就那么大的胆子！

他跑出屋子，跨上自行车就往火车站跑，车站上人来人往，就是不见冯全。

程向阳急得满头是汗，穿梭在人群之中，想要找回冯全。

他想跟冯全说明白，他真的没怨冯全，他们还年轻，还可以重新赚钱，就算是要去深城，他们俩也得一块啊。

一直找到天黑，程向阳颓然地坐在火车站的椅子上。

他带着冯全出来了，却又把冯全搞丢了。

这是他跟亲弟弟一样亲的弟弟啊。

在火车站从天黑又坐到天亮，程向阳终于站起身来。

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也要去深城。

冯全是他带出来的，他就得全须全尾地带回去。

再说，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什么依仗回去再让江家对他高看一眼了，那就去更好更大的城市搏一把吧。

程向阳骑着自行车回了小院，先找了房东退了房子，然后就将两辆自行车拿去卖了，现在他身上的全部财产加起来，一共还有四百八十块钱。

他想了一下，去了邮局。

给江春花写了一封信简单说了一下自己以后要去深城，等到了深城会再给她写信。

然后他拿出来二百块钱汇给了家里，一百给了父母，剩下的一百，五十给了江春花，还有五十，则是让江春花给了吴秋红。

如果冯全真的赶不回来，就当是给吴秋红的嫁妆吧。

将这些都做完之后，他毅然带着来裕安时候的小包裹，踏上了一条陌生又崭新的路。

*

程向阳并不知道，冯全根本就没有到火车站。

他在走之前，想要先弄明白一件事，为什么一提到要去进货的地方看看，程信这个人就百般推脱呢。

到最后了，冯全想了又想，总觉得这件事里透着蹊跷。

这些都是他一个人惹出来的祸，自然是要让他自己去查明，承担。

在他的印象里，深城应该算是最远的一个地方了，只要他说去深城，程向阳应该不会跑那么远。

冯全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已经让程向阳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他挠了挠头，蹲在这一天摸索出来的程信必经的路上，等着看程信下一步要去哪。

程信出现的时候，背着一条装满了东西的蛇皮袋子。

冯全看一眼就知道，那里面绝对是香烟。

疑惑在他心头蔓延开来，不对劲，这事一点都不对劲。

这条路子不是断了吗，怎么可能他还有货卖？

还是说，这些只是他的存货。

冯全远远地跟在了程信后面，越走越觉得这路熟悉，这不是去砂厂的路吗？

他心头突然出现了一个让他觉得荒谬可笑的猜测。

冯全远远地看见，程信扛着袋子过去，大声与他们说笑了一会，然后提起来了他与程向阳的名字。

“两个年轻人啊，赚了点钱，回家盖房子娶媳妇去了，以后你们这边要烟，就是我来送了。”

冯全狠狠掐住自己的腿，简直气得想要呕血。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知道了他们卖货的路线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程信将这边的货送下，然后去了酱菜厂，按照他们平时走得顺序，将他们打开的路线全部走了一遍。

听着程信说着以后他也每五天来送一次货，冯全气着气着就笑了。

原来问题在这。

冯全笑得眼泪直掉，这个他们无比信任的人，居然这样在他们身后捅了他们一刀。

这一刀捅得他们一辈子都搭上了。

这样看来，他们的钱，背后的蹊跷大着呢。

冯全看着心情极好的程信，恨不能扑上去生吞活剥了他，回城的路上，程信又卖给了路人两条烟，冯全想了想，在程信走远之后凑了上去。

“大哥，我看着你刚才找那个人买了烟，啥样的，好抽吗？”

那人笑呵呵地拿出来给冯全看，冯全看到那条烟的时候，血都要冲到天灵盖上去。

这不是他们以前卖的那种，但是这些，一看就是高档货。

“大哥，这烟多少钱啊？”

“不贵，三毛。”

冯全对着那人笑着道了谢，追着程信的脚步上前。

他现在能确定了，什么老板被抓了，什么货被查了，都是程信一个人在那里放屁。

程信那个瘪犊子，就是把他们的钱和货都给黑了！

好一个程信，好一个般配的名字，好一个带他们发财的表叔！

冯全手都在发抖，不安迷茫的心在这一刻却是迷雾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