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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尘世里假寐

作者:黔未晚 | 分类:现言 | 字数:14.9万

33.第 33 章

书名:在尘世里假寐 作者:黔未晚 字数:3507 更新时间:2024-10-12 09:21:07

“朋友, 您想过吗?在世界上能始终如一地伴您度过一生的不是父母,不是爱人,不是子女, 更不是金钱, 而且您的名字。”周易算命如是说。

于是初六决定要改一个名字。今天是农历年阴历正月初六, 她的生日, 就在这一天, 她险些失去了她的女儿。这么些年她一直遭遇小人,一定都能归因于她和这个名字八字不合阴阳失调。

初六昏迷的时候,她和安安都被送到县医院, 其实初六的意志很清醒,她都能听见汽车发动机波动空气的声音, 她听到陈文臣狂躁沙哑地催促司机开快一点, 她还听见母亲呜咽的低泣, 甚至年□□不自然的咳嗽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唯独, 没有安安的声音。

空间转换,医院沉淀的消毒水气息不断刺激初六的鼻粘膜,意志清醒几分,她仍固执地闭着双眼不愿醒来。时光滴答流淌,嘈杂的人声渐渐远去, 周围安静下来, 好了, 她终于可以听见自己心脏搏动的声音了。一二三四五……数到一千, 从头再数, 不知道数了多少个一千,她仍能准确地捕捉胸腔规律的共振, 多么悲哀,就是在梦里都不能将自己催眠,她有多希望自己能和呆呆瓜瓜一样,把头缩在壳子里,就能宇宙无敌,哪怕在时间的夹缝里失去呼吸。

初六正数到七百六十九,陈文臣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从远古传来,隔了几个世纪,他声音有些颤抖,一针见血道:“年初六,别装死了,快点起来,没事了,安安还在。”

就像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开,初六猛地睁开眼睛,反应太快,软组织过度拉动的张力都清晰感受。

初□□肢并用,只差没有连滚带爬,上一秒钟“还人之将死硬成僵尸”的身体立刻活力无限,激情迸射,她没头没脑地冲向门外,过程中“激情”掉一个床头边上的温水壶,“迸射”飞两个点滴瓶,耳边立即有小护士的骂娘声传来,初六这才发现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虽然预备动作劲道十足,实际就也狂奔了两米不到就被陈文臣抓住,初六回头,怒瞪陈文臣,心说:你要说不出一个山无棱天地合才敢拉住我的绝世理由,老娘非废了你不可。

陈文臣的话显然和尔康还有紫薇都没有关系,但是足够初六山无棱天地合,只听他平静无波地说:“不是这个方向。”

初六盯着陈文臣的眼睛足有三秒钟,朝反方向跑去,没有跑出半米,手臂又被一个外来的力牵引住,陈文臣说:“也不是这个楼层。”

初六再次掉头,陈文臣说:“电梯在刚才那个方向。”

“陈文臣,你耍着我好玩?你能把话一次说干净么?”

“现在活了,装死有趣么?”

安安的病房里,年□□的存在让初六感到窒息,年□□像是想说些什么,他刚一靠近初六,初六身上的感受器火速启动,反射弧电流高速流通,她动物避害般躲开他,拒绝的姿态十足。年□□本就清高自傲,见初六转身用背对着他,他刚刚放下的身段立刻又拾了起来,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出病房。年母姚氏啜泣得更大声了。

安安被灌下大半瓶农药,好在送医及时,救了过来。安安的呼吸道被农药严重烧伤,声带受损,医生建议初六和陈文臣把安安转到耳鼻喉专科医院治疗。陈文臣等不得,初六也不想在西穹待下去,连夜便办了转院手续,赶回宁川。

从头到尾,初六都没有跟父母说上一句话,临走时连招呼也没打,她再没有心力维系这种表面的和平了。

清晨六点,初六和陈文臣将安安转入宁川耳鼻喉专科医院,安安还没有醒来。

初六坐在病床边上,目光胶在安安身上,生怕一眨眼就错过安安睁眼的瞬间,她想安安第一眼就能见到妈妈。

“陈文臣,知道么,安安问过我,是不是她太淘气,所以爸爸妈妈才不要她,她问我以后她要是乖乖的,爸爸妈妈会不会去接她。” 初六手上拿着热水袋包上毛巾暖在输液管上面,语气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陈文臣你还不知道吧,安安不是在我表姐家长大的,她才一个月大,”初六双手比划一下,“也就这么一丁点,眼睛鼻子都还皱在一起,这么小啊,我把她放在孤儿院门口,看着张院长把她抱走,七月份的宁川那么热,她的小手那么凉。”

陈文臣的手顿了一下,仍细细地抚摸着安安小巧的眉头。

他没有说话,初六似乎也不需要他响应。

“你觉得我挺狠心的吧,我怎么就那么狠呢?那时候她在我肚子里都五个月了,医生说她的手和脚都长出来,我舍不得不要她,我也没办法不要她,我连流产的钱都没有,我就想,生下她吧,总会有办法的,但可是我没办法,我没办法,我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带大她啊……”初六全身发抖,热水袋掉在地上。

陈文臣单手揽她入怀,她在他怀里颤抖,他紧紧地抱着她,看着是她在他怀里倚靠,其实他也在依靠着她。陈文臣说不出话来,他的喉咙像是塞了一块冰,哽得他心脏都发疼了。一个年轻女孩,大学没毕业,还没结婚就生了孩子,有家又回不得,这其中的苦,这中间的无可奈何,他怎么会不知道。就是因为太清楚,他才这么心疼,这样的故事在这落花成水的都市里天天都在发生,他听过太多,也只是一笑而过,只怪女人太傻,男人太薄情。而今,他怀里就是这样一个傻女人,这个傻女人为他生了个女儿,而他这么多年一无所知,她却时时刻刻受到良心的鞭笞!他真他妈是个混蛋!

初六越抖越厉害,剧烈地抽搐像肌肉自发的应激反应,停都停不住。眼泪全都落进陈文臣胸前的衬衫里,柔软的触感像寖水的蚕蛹。她无声地哭泣,嘴唇咬出了血,腥甜的液体混着泪水,味蕾上尽是苦涩。她好久没有这样痛快的哭泣了,痛哭的感觉早已陌生,泪腺承受不住这久违的洗礼,酸胀的感觉如哽了一粒沙在眼角一般。她的声音不再连贯:“我恨我…自己,我太自私了,这么久了…我早就可以养活她了…我都没有接她回家。我想结婚,我想…嫁给肇梓然…我想有个家…是我太贪心了,都是我的错……”世上没有包得住的秘密,初六知道,可她终究存了贪恋,她贪恋肇梓然的温柔,她渴望有个家,她太过虚伪,一次又一次地放纵自己,肇梓然一直都是镜中月水中花,她看得清楚却想不明白,终于老天爷惩罚了她的贪婪。

他们相互依偎,在对方的怀里取暖,绵薄的阳光包裹在他们四周,微尘飞扬,这一刻,他们是这样接近。

渐渐平静下来,初六不再抽泣,脸还靠在陈文臣怀里,不舍得分开。陈文臣也没说话,下巴轻轻地摩挲初六的额头。陈文臣下巴上的胡子刮得初六太痒了,她实在是忍不住,才脱开他的怀抱。

从昨天起初六就没有好好看过陈文臣,刚才发现他的下巴上长出了一圈胡茬,眼睛下面大大的黑眼圈,头发乱糟糟的,脸白得像僵尸,衬衫衣领歪歪扭扭,最出彩的是他手臂上那个发黑的大石膏。初六脱口而出:“陈文臣,你是在装颓废帝么?”

一句“颓废帝”将残存的温情搅得无影无踪,颓废帝果然很颓废。

陈文臣当然知道什么是颓废帝,不用初六说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么犀利哥,他奇怪的是,这个女人刚刚还在他怀里小鸟依人,此刻却能化身为雷,迅速变回那个武装在壳子里的年初六。最让他不理解的是,难道这个女人都不知道她自己顶着一张大花脸说出这样的话来有多么“今日说法”么,不用化妆,就能直击法治在线,扮演一回失足少妇。

终究初六还是错过了安安睁眼的那一刻,初六和陈文臣发现的时候,安安小朋友已经扑闪着水嫩嫩的大眼睛盯着面前的颓废帝和失主少妇有一会了。

初六惊喜,手脚一时都不知往哪里放,手忙脚乱地摸摸安安的头又摸摸安安的脸,嘴里一声声唤着“安安,安安……”

陈文臣内心也被巨大的喜悦感填满,从一开始,这个乖巧可人的小姑娘就格外惹他疼爱,总共没见过几次,心里生出的牵恋再也割舍不了,这种充斥在胸腔的满足对他而言是那么陌生而新奇,抓着她细嫩的手指,看着她明亮的大眼睛,再没有什么比此刻的拥有更真实了,没有什么比触摸到真实更让他满足了,这是他的女儿,安安是他的女儿啊。

初六终于找回身体的协调感,她双手由上至下理顺安安蓬乱的碎发,温柔而仔细,一丝一丝,仿佛想要记住她发线每一道纹路。她亲吻上安安的额头,声音是激越的轻颤带着明显的愧意,还有一些跃跃欲试:“安安不是一直想找妈妈么,我就是安安的妈妈。”

初六期待地看着安安,然而安安没有回答,是一时没法接受么,还是不相信?

初六故意抬高语调,让声音听起来欢快一些:“安安不是一直想知道生日是哪天吗,妈妈知道啊,我们宝贝安安是六月一号生的,儿童节呢,是不是很棒?”

安安还是没有说话,初六心沉下去几分,是不是小丫头觉得有妈妈还不够?初六连忙说道:“安安也有爸爸,安安不是很喜欢漂亮叔叔么,漂亮叔叔就是安安的爸爸!”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初六赶紧抓住陈文臣拖近一些好让安安看得清楚,然而陈文臣却没有动,初六有些疑惑又有些责怪地看陈文臣一眼,陈文臣双唇紧抿,表情凝重地看着安安。初六以为陈文臣对安安的出生年月起了疑心,心短暂地刺痛一下,还是解释道:“安安早产了一个月,你要是不信……”

陈文臣打断她:“不是,安安好像说不出话。”

只见安安憋红了脸颊,嘴唇奋力地张合,一个音节也没能发出。初六惊恐,大声疾呼:“医生,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