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车祸, 已经脱离危险，现在处于术后的昏迷恢复中，就是在送楚小姐来医院的路上。”这女子完全不介意地解释道, 完美笑容中似乎有那么一丝讥诮, 而这一切楚裳羽已经顾不上留心, 这瞬间她只觉得有无数箭朝着她的心脏直来。车祸……楚裳羽坚持着扶住墙壁, 喘息了一下这才问, “我能见他吗？”

这女子仿佛猎人等着入网的猎物一般，等着这个问题：“卓少手术前特意交待过，不想见您。”

楚裳羽扶住墙壁, 空气在一寸一寸凝固，周遭没有声响, 唯有心脏在胸腔虚脱地跳动, 她垂了眼睑, 看不清表情，许久才问：“为什么？”明知这是个刺痛不堪, 甚至自取其辱的问题，她还是不能控制地问出了口。

“卓少没有交待。”这女子轻巧地回答，眼底明明有一抹傲慢。楚裳羽无心计较，除了卓凡，谁待她如何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只有卓凡, 亲爱的, 发生了什么？

楚裳羽默不作声转头关上房门, 游魂一般走进病房, 病床冰冷，窗外依旧风雨萧条, 噼噼啪啪打着窗户，惊心动魄的声响。她的额头还在一股股冒着汗，仿佛从冰冷的水里捞起来一般。头晕目眩，世界都在眼前轰鸣。

许久了，她才从自己一脑袋蜂鸣的情绪里找到线索，卓凡说不愿意见她，她直愣愣看着自己的手指，那里不久之前，还被卓凡的掌心摩挲着，细白的手指，在卓凡小麦色的掌心中间，仿佛一朵柔弱的花朵，那么依恋，那么安稳，如今什么也不剩，苍白的花瓣垂垂凋谢。

点滴瓶被随意丢在床上，直到输液管里殷红的血色刺激到她的目光，她才恍然清醒，把点滴瓶重新挂好，软绵绵地在床上躺了下来。

哪怕只是想到卓凡就这样离她而去，她就痛到不能思考。

“不会的，相信他，楚楚，相信他。”楚裳羽轻轻对自己说，一定有哪里出了错，一定有。

但是为什么眼眶里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似乎直觉一个悲伤的答案，却无人印证……

来到北平的三个月，简单而艰辛，似乎日子那么匆匆就流淌过去了，楚裳羽知道，这段日子在她和卓凡的生命上，都有清晰的烙印，正因为漫不经心，所以与日俱深。

这一夜，楚裳羽没有睡，她在这盏小小的灯下，看雨势渐渐小了下去，天空从绛色缓缓清亮了起来，窗外鲜嫩的枝条在清晨的阳光中透出一点朝气蓬勃，她这才有气无力伸手关掉灯，翻身睡去。

睡梦里，卓凡微笑的脸就在面前，伸手去抚，却怎么也追不上，悄悄隐匿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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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裳羽醒在一阵轻柔的抚摸里。

“楚楚。”程颜悦微凉的手指抚着她的手背，像几条细弱的小蛇，眼里全是满溢的温柔，“你瘦了好多，卓凡没有照顾好你。”

“程阿姨。”楚裳羽的喉头苦涩，她不懂面前的这个女人，多么精明，多么可怕。

“他照顾不好你，他都还是个孩子。”程颜悦自顾自说下去，“一个骄傲的孩子。太自以为是，太刚愎自用，太倔强也太天真。楚楚，你说我是不是教出一个好儿子，离开我，他就过不下去。”

楚裳羽这时刻才有了一点点的害怕，面前明明还是那个保养得益，命运垂青的女子，楚裳羽却觉得她背负一个莫名的诅咒，一个毁了她自己也毁了周围所有一切人的诅咒。她落在程颜悦掌中的手指，就不自觉打了一个颤。

程颜悦感受到这个颤抖，居然温柔地笑了一下，似乎这才是她想要的回应。毛骨悚然的感觉从楚裳羽心底爬上来，她拼命忍住尖叫的冲动，告诉自己，要冷静，为了卓凡，她要冷静。

“起来吧，卓凡要见你。”程颜悦笑眯眯放开她的手，然后恍然想起般加上一句，“穿漂亮一点，毕竟这是你们今生的最后一次见面。”

楚裳羽似乎觉得自己的肠子痛苦地绞在一起，尖锐的痛楚说不清是来自胸腹之间的哪里：“你说什么？”

程颜悦微笑着：“我忘记告诉你了吗？你看阿姨上了年纪，就难免有那么一点老糊涂，你可要原谅阿姨。”她好像猫看着指爪之间的老鼠，漫不经心抓住再放掉，宿命却只有一个，死亡，“卓凡这次好好给自己在北平放了三个月的假，现在要挥别过去，回锦官城重掌卓氏。而楚楚，我想你应该明白，你就是卓凡的‘过去’。”

“你逼他什么？”楚裳羽抑制不住自己声线中的颤抖。

“这是卓凡自己提出来的。”程颜悦很享受地看着楚裳羽脸色大变，“这不，我就是带你去和他‘挥别’的。快换衣服，乖孩子，别让他等久了。”程颜悦状似怜惜地摸摸楚裳羽的脸。

楚裳羽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勇敢，不要相信程颜悦，要相信卓凡。

却不由感觉胸口处有呼啸的大风，把她吹空，仿佛脚下就是悬崖，只要卓凡一个闪躲的眼神，就足以送她粉身碎骨。

她换好衣服，拉开房门，程颜悦低低对着门外的特助说着什么，看她出门来，眼睛好看地一笑：“来吧，孩子。”

楚裳羽跟在程颜悦背后缓缓前行，周围是生老病死的变幻，面前是前途未卜的爱情，她似乎行走在一个梦境里。直到程颜悦在一扇奶油黄色的房门前停了下来，微微侧身，眼角都是满溢的快意，她轻轻推开房门：“去吧。”

楚裳羽突然觉得不能挪动自己的脚步，仿佛这一步迈出去，就是永诀。她定了定神，走了进去，门在她背后无声滑上，像她曾迈出的每一步，都没有退路。

此刻，卓凡正坐在病床上，脸色平静，微微有一点苍白。楚裳羽带着渴望看着他，卓凡还是楚裳羽认识的卓凡，她莫名心安。

她朝他微笑，抱住他：“吓死我了，你没事吧？”

卓凡任她抱着，没有回应她的温柔，他低语：“楚楚，对不起。”

楚裳羽的心猛的缩紧，身体晃了一晃：“为什么？”

“母亲说的对，我不能给你幸福，对不起，楚楚，我一直在看你受苦。”卓凡声音嘶哑，从喉咙的最深处憋出这几个字。

那夜，他背着楚裳羽缓缓前行，汗水顺着他的鼻尖滴下来，他浑然不觉，仍是拼了命走着。走出足足两条街，出租车一片亮光朝着两人射来，刺耳的刹车声，他长舒一口气，终于拦到了出租车，在后座上，他抱紧了楚裳羽，她脸色通红，嘴唇干裂，却还是朝着他怀抱中最温暖的地方依偎而去。

然而最消磨人精力意志的闹剧，发生在医院里。他的钱不够付入院治疗的押金，区区两百元，他只差两百元，这甚至不够他曾经的一顿点心钱，但是医院铁的条文和冷漠的嘴脸将他的绝望逼到了极限，他跪下来求护士和医生，只要救治她，他一定会把钱补上，门扇冰冷的在他面前关上。

楚裳羽睡在他臂弯里，纯真信赖的像个孩子，他重重落下眼泪来，楚楚，我怎么能让你落到这步田地。

他颤抖着手指打电话给母亲，他对她狂吼：“你赢了，只要楚楚没事，我什么都听你的。”

两分钟后，医院值班的主治医师挂着谄媚的笑脸亲自出来迎两人进去，一个小时后，医院院长特意来安排了病房。金钱和权力的魅力如此惊人，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垂头丧气，迷迷糊糊走出医院，一没留神，被清晨宿醉未醒的司机驾的车撞飞了出去。昏迷前，他似乎看到母亲的脸，他对着她喃喃说：“不要楚楚看到我这幅样子。”

楚裳羽看着意志消沉的卓凡，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抱紧他：“卓凡，你怎么能对我放手？”

卓凡哀伤的看着她，一再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他放手了，对她放手了，她寸步不让，坚持至今的爱情还是对她放手了，像每个曾经在她生命中带来幸福和美好的人一样，生生抽离，终究给她留下一道深刻的疤痕，所有的痛涌到一起，她心口疼的厉害：“可是……我怀孕了。”

卓凡猛的抬头看她，看到楚裳羽眼中无限的悲凉和痛楚，看到她眼中渐渐消失的生命的力量，看到她软软滑倒的身体，明明如此之近，他痛的裂开一般的受伤手指却没能抓住她的指尖，眼睁睁看着她在他面前轰然倒地，一声闷响，这是他此生听到的最痛楚的声音。

她身子下面蔓延的一地血迹染红了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