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裳羽从医院离开的时候, 雨正下到淅沥，她还穿着那身鹅黄的小礼服，在冬日凄风苦雨的街头, 潸然泪下。

她已经不记得, 大家是怎么兵荒马乱地照顾江瑶飞奔到医院, 她却记得, 卓凡放开她的手, 她茫然一步从卓凡的怀抱里退了出来，那瞬间，竟是如此冰冷, 像卓凡带着她生命中所有的温暖就此消失。

卓凡僵了一下，仍是大步冲到昏倒的江瑶面前抱起她, 江瑶的父亲江顺诚随后便到, 一脸震惊望着昏倒的江瑶, 然后看着楚裳羽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楚裳羽今生最心酸难耐，无言以对的时刻。

一场订婚宴就此消弭于无形, 带着无尽流言蜚语，传播在冬日锦官城阴霾的天空下。

楚裳羽忍了泪水和心里巨大的歉疚急切，和众人一起魂不守舍地赶到了医院。

在医生急救江瑶的时刻，卓凡和江父江顺诚，江母徐碧虹好好地在走廊上“谈了谈”, 楚裳羽垂头坐在急诊室外的椅子上, 不敢向三个人的方向看过去, 满心都是沉重的愧疚。

曾经设想过真相被发现之后, 用什么方式面对江瑶, 面对江家，却没有料到人生给了她最惨烈的一种方式, 血肉淋漓，伤痕累累。

卓凡如何不是以低到尘埃里的方式，简单描述目前的局面，希望得到江家父母的原谅，而真相对于他们而言是如此的难以接受。

直到江瑶被从急救室里推出来，病床上单薄纤弱的身影完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才终于有更重要的事将江家父母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吸引开来。

和江家私交颇深的白色大褂医生，眉头紧锁，忧心忡忡说道：“没有外伤痕迹，应该是精神受到的刺激太大，等她醒来之后，要格外关注她的精神状况。”

江顺诚忍了很久，血脉里的每丝父爱都在叫嚣着让他狠狠揍卓凡一顿，他太失望，楚楚这样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竟然在江瑶最柔弱的软肋上，狠狠插了一刀。

江顺诚戒了许久的烟，终于忍不住在病房外的走廊上一支接一支地抽起来。

江瑶的母亲徐碧虹却无力忍受，看着楚裳羽的眼里都是失望，最终似不忍多说，对着在病房外沉默等待的楚裳羽说:“你走吧，相信瑶瑶醒来也不想看到你。”

那瞬间，楚裳羽被这话中交缠包裹的兵刃伤的体无完肤，她愣了片刻，低垂的眉眼中不由泛起一丝自嘲，的确，她还有什么立场留在这里？她亲手毁了江瑶的订婚。

徐碧虹扭头就进了病房，在江瑶苍白的病容前默默垂泪，神经质地握紧江瑶的手，不肯松开。而躺在病床上的江瑶，唇角似乎仍有一丝笑意，像做着美梦的公主，但是却残忍地不肯醒过来，用沉默面对所有的关怀、愧疚、悲伤和不完美。

而楚裳羽忍了忍，终于还是走到皱眉抽烟的江顺诚面前，低低说道：“叔叔，对不起……我先走了……”

江顺诚似是不忍再多看她一眼，终于沙哑了嗓子，挤出一句叹息：“你这孩子，让我说你什么好。”话里隐隐的责备更是让楚裳羽心如刀绞，病房里躺着她视若姐妹的江瑶，面前是她曾经最为尊敬的长辈，江家在她最无助失意的时刻，伸出援手，帮助她走向更美好的明天，她却用这样的方式“报答”了江家的恩情，楚裳羽几乎觉得自己要不能够呼吸，呆立在原地。

江顺诚这才朝着她挥挥手：“去吧……”话里已然有厌倦之意。

楚裳羽忍了眼泪，她连哭的资格都没有，唯有安静转身，眼角滑过一个让她心痛的影子，卓凡俊逸清朗的身影就在走廊上寂寥的空气里，遗世孤立地看着她。

楚裳羽心里的滋味太复杂，让她说不上，究竟什么词汇才能把一团乱麻描述清楚，唯有垂下眼帘，再不看他，匆匆向着楼下走去。

而卓凡却被楚裳羽这匆匆一瞥中的混乱和心伤击中，竟是下意识般朝着楚裳羽走去。诚然，从江瑶昏倒到现在，他们甚至没有一句交谈，整整一月的分离，沧海桑田般的变迁，多少需要互诉的衷肠，错综复杂的局面，相互猜度的心意，他不知该怎么才能迈向楚裳羽，从来对事事很有把握的卓凡，第一次这样患得患失，惆怅彷徨。

楚裳羽走的很快，直到医院门口，卓凡才堪堪从背后握住了她的手腕。楚裳羽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这片刻的安静让卓凡心慌，楚裳羽却在他就要沉不住气的前一秒突然开口：“放手。”

语意坚决，其中包含的沉痛是如此明显，让卓凡不由放开了她。

楚裳羽再顿了一顿：“你回去，于情于理，你现在都应该守在她身边。”

“楚楚，你又要逃了吗？”卓凡想了很久，终于像一个孩子一般，问出这一句。

楚裳羽手一抖，却没有回头，不肯让卓凡看到她泪流满面，谁也不能承受谁的悲伤，终于回答：

“不会的，这次我不会逃了。等瑶瑶没事了，我们来好好谈一谈，你先回去。”其实藏在楚裳羽心头没有出口的话是，我又还有哪里可以逃？此刻，伤害已然造成，哪里有逃的借口？

卓凡这才缓缓送了她的手，最后叮咛一句：“我们要好好谈一谈，你要相信我。”转身朝着江瑶的病房匆匆奔去。

而楚裳羽就穿着她单薄的衣衫，站在医院门口冬日的苦雨中，潸然泪下。直到，一把淡青色的伞遮住了她头顶的片刻凄冷。

楚裳羽愕然抬头，只见一个中年女子正握伞看她，这女子保养良好，气质沉静，岁月偏爱她的地方实在太多，眼底经过岁月涤荡，沉淀了那么多智慧和美好。

“孩子，别感冒了。”在楚裳羽发呆间，这中年女子就已然将伞放进她手中，然后匆匆离去，留下一个清丽的背影。

许多年后，楚裳羽回想她初见卓凡的母亲程颜悦的时刻，仍是觉得，程颜悦是时光的宠儿，一个叱诧商界的女子，依旧可以拥有那样沉静，那样美好，那样睿智，那样安然的外表。在那凄风苦雨的时刻，她也未曾料到，和程颜悦的见面，将会给她之后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变化。

她那时只是感动于，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以长辈的关怀轻声叫她“孩子”，然后留给她片刻赖以挡风遮雨的温柔。

楚裳羽泪流满面打车回家，痛痛快快冲了一个热水澡，然后蒙头大睡，可能是因为太过疲惫，居然一夜无梦，直到天明。

楚裳羽在床上赖了许久，思考目前的局面，觉得已经全然不由她掌控，唯有放弃挣扎，下楼去喝一杯热热的豆浆。

清早热闹拥挤豆浆摊，人潮涌动，人人都带着都市独有的倦怠神情，匆匆来去，不曾为谁驻足停留。楚裳羽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桌面尚还零落，喝剩的豆浆碗，尚有油渍的油条盘，伴着一份被主人看过即丢弃的报纸，和楚裳羽此刻的心情一样无助。

楚裳羽闷闷坐着，无意间瞥到被遗弃的报纸头版，瞬间只觉得五雷轰顶，血液停止了流动，那夸张的标题写着:

“卓氏董事长吸毒，江氏毅然退婚”。

似乎在记忆深处很遥远的地方，飘来她对卓凡曾经很稚嫩的威胁：你可以试试看，如果江瑶知道了我们之间的事，我保证，第二天的头版新闻就将是卓家现任掌门人，你父亲吸毒的消息。你说，这消息会不会大卖？……我不管消息是不是从你手里走漏而导致江瑶知道，只要她受到刺激和伤害，我就算在你头上，你大可以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