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 锦官城煎熬在最萧索的冬天，天是灰的，空气是湿冷的, 许久不曾下雨, 许久也不曾出太阳, 始终是灰败的阴沉天色, 放眼望去, 似乎这城市中的每个人都因此而落落寡欢。

远离城市的大巴，灰扑扑卷着车后的浮尘，颠簸着朝巴山深处而去。远离都市的喧嚣, 奔向隐世般的宁静。

一车都是年轻的男男女女，山区支教的志愿者, 起先还有着充沛的精力笑闹, 现在也都化作疲惫, 各自窝在座位上睡觉。而楚裳羽无疑，是这一群人当中最有气无力的一个, 从上车开始，就推说晕车窝在大巴的最后一排睡觉。用巨大的围巾遮住脸，遮住逃离一切时最深切的落落寡欢，楚裳羽窝在围巾阻挡后的黑暗里，悄无声息落泪, 无人知晓。

似乎唯有黑暗才能蕴藏梦境, 而清早朦胧模糊的天光就是灰姑娘十二点的钟响, 灰姑娘要面对她惨烈的人生, 楚裳羽要直视自己犯下的罪。

身侧有温暖的触感, 楚裳羽头疼欲裂地迷蒙醒来，卓凡英挺的侧脸落在她视线里, 头发微微卷曲着遮住前额，表情仿佛疲惫中一点微笑。而楚裳羽犹有一只手，环绕住了他光裸的胸部，无比温存。

楚裳羽忽然就觉得自己还在做梦，拼命闭了眼睛再睁开，却还是一切如故，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荒谬，咬了嘴唇，忍住眼睛里闪烁的泪水，唯一的反应就是想要逃离。

她急匆匆收拾了东西起身，只觉得自己犯下了天大的错误，这错误是谁都补不回来的，她恨得自己全身都在颤抖，小小的鞋扣，在手里反复颤抖着，怎么都系不上。

眼泪哆哆嗦嗦在眼眶里打滚，她怎么能，怎么能？

她恨自己昨夜的混乱，恨自己小小的不顾一切，更恨自己昨夜的欢愉，她其实是不讨厌他的，她甚至是爱他的，明明知道彼此之间的沟壑比太平洋还要宽广，她还是义无反顾，趁酒后神志的片刻松懈，跳了下去。

这点明知不可求而为之的惊险让昨夜美好的像一个梦境，如今梦醒了，却发现昨夜不是梦，这点点欢愉的梦却要巨大的代价来买单。这代价她承受不起，唯有逃离，似乎觉得逃离开这一室触目惊心的现实，这一切便还是梦境。她楚裳羽还是那个不知真相的楚裳羽，他卓凡还是那个不知艰险的公子哥，一切如旧，平静无波。

门终于打开来，冷风劈头盖脸地袭向她，她不由一个哆嗦。她把围巾随意一裹，遮住昨夜不知何时被扯坏的领口，将一身狼狈都佯装不见，匆匆飞奔下楼，冷清的街头，连的士都一时拦不着。她还是昨夜在17唱歌时的打扮，残妆犹在，所以路过她的人都不由投来好奇的目光。毕竟十二月寒冬的锦官城清晨街头，谁会穿着超短格子呢子裙，配着黑色皮靴和紧身衬衣，她知道她这身打扮在不畏严寒晨起跑步的人们眼中有多么堕落。

衣服是错的，时间是错的，她做的也是错的，她整个人都是错的。

楚裳羽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孤立无援过，偏她没有穿大衣，似乎昨夜模糊的记忆中还残存着卓凡大衣的温暖，她强行命令自己的大脑不要去贪恋那一点慰藉。如今她却孑然一人，在冷清的寒冬晨风里瑟瑟发抖。好容易等来了的士，她一股脑钻进去，长舒一口气。

等回到家，她拆掉手机电池，随意洗了把脸，疯狂地开始打包行李，thank god！她还有地方可以逃离。

楚裳羽一脸倦容，和不明就里的学院山区支教志愿者一起登上了开往大巴山区深处的巴士。

满车寂静中，楚裳羽似乎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挣扎在一寸寸飞迸断裂，血肉淋漓。

怎么会是卓凡？他不是明明和江瑶在瑞士？

她又怎么会醉到那个程度？恍然不觉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局面？楚裳羽知道自己再没有力气去面对江瑶和卓凡，她没有力气继续在爱情和友情之间挣扎，也没有立场清者自清，把感情变成一个人的怀念，她只想彻底逃离，把所有的一切都忘记。

天下之大，她总能够找到没有江瑶，没有卓凡，没有纠缠，没有伤害的地方去。

--------------------------------------------------------------

支教其实并非是清闲差事，这次组织去的地区，相对而言比较偏近山区的中心，到了镇上就已经不能坐车了，光是走进山去，就要三个小时，楚裳羽却是高兴的，累死她最好，每天累到瘫倒，直接睡着。

同行的男生都不得不赞叹楚裳羽咬牙走路的坚韧，他们哪里知道，这样的路，楚裳羽小时候何尝没走过，许多年过去，在都市懒怠多了，如今重又回归往日生活一般，她心绪复杂，说不清道不明。

山区的孩子眼神纯净，看着他们的神情里有深切的好奇和羡慕，楚裳羽忽然就觉得看到了往昔的自己，一样迷惘也向往，对山之外的世界有无限幻想。

其实学校组织的支教，多少有几分慰问的味道，随车带了大量的慰问品，诸如衣物，文具，书包等实物，还有同学们捐助的钱和学校拨出来的资金，她知道不过杯水车薪，但是不无小补。

晚上就睡在老乡家里，山里冷的惊人，夜里极其安静，黑暗扑面而来，她反而睡的安心。

能教给孩子们的东西其实很少，教学用具简单，条件简陋，她尽力了，却还是浮上巨大的悲哀，想了许久，还是决定，能做她所做的，尽管力量单薄，总比不做好。善小，亦要为之。

带队的老师很喜欢楚裳羽的勤勉和认真，只觉得这女孩子话这样少，却总是蕴藏巨大的能量。只是谁都没有看到，她的努力背后，掩藏的哀伤。

楚裳羽忙到自己几乎要忘记锦官城的一切，她很高兴这地方手机没有信号，居然帮助她那么理所当然地将锦官城的种种抛在脑后，而回程就在明天，楚裳羽不无悲哀地想，终于还是要面对所有的一切，还是要面对她逃开了一个月的真实人生……

楚裳羽的手机刚有信号，就在摇摇晃晃的大巴上接到了一个熟悉号码的来电，而这个电话，又将她带进了猝不及防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