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粉笔屑, 初雪般洒落下来。

沈安菱只愣了一瞬，便急急往后退，想起他刚才那声嘲笑, 她没说谢谢, 而是硬邦邦地怼他：“我不就是腿短么, 有什么可笑的！”

正在擦黑板, 自以为英雄救美能博得一点好感的任子杨, 闻言，身形一滞。

沈安菱，我刚才不是笑你啊！我怎么敢笑你？

不过, 你光长脑子不长个儿，也是事实。

忍了又忍, 任子杨当然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 随她吧, 反正他做什么事都招她烦，也不差这一件。

“谢谢！”沈安菱接过黑板擦, 终于还是憋出这两个字，冷冰冰的，毫无诚意。

任子杨听在耳中，却很受用，她肯对他说谢谢, 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中午, 沈安菱以为自己依然会是第一个回教室, 可当她拿着洗干净的饭盒, 往教室里走了几步, 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任子杨比她还早。

而且, 正长身玉立在教室后黑板边，一手握着本书，一手捏着粉笔，吱吱嘎嘎在黑板上写着什么。

字如其人，一样的张扬。

“任子杨同学，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在帮我抄习题？”沈安菱一面将饭盒放回桌洞里，一面不冷不热冲着他的背影道，“今天是学习雷锋日吗？”

任子杨收起粉笔，扭头望过来，笑得有些痞气：“学习太过无聊，我只是找件事打发时间而已。”

沈安菱，如果我说我只是担心你站在凳子上抄题，会站不稳摔下来，所以不吃午饭来帮你，你会不会当我是神经病？

无聊，打发时间？

他这是在讽刺自己，必须争分夺秒废寝忘食才能考第一名，而他轻轻松松就能掌握学习内容吗？

沈安菱简直要气得发抖：“有种你下次还考第一。”

习惯了她的态度，任子杨虽有些心伤，更多的却觉得有趣，至少整天面无表情的她，在他这里会有情绪波动，这也是一种在意，不是吗？

任子杨勾了勾唇，没作回应。

下次我要是再考第一，你肯定更生我气，虽然我希望你在意我，却终究舍不得你时常生气，所以，我还是继续没种吧。

长这么大，我只向你低头。

沈安菱却觉得他的笑容很刺眼，他是对她的挑战很不屑吗？

期中总结大会上，沈安菱站在操场最高处的演讲台上，向全校师生分享学习心得。

这不是她第一次上台演讲，可她还是跟第一次一样，紧张得手脚冰凉，僵硬得不听使唤，仿佛不是自己的。

她只能勉强控制住声音不颤抖，却根本控制不了颤抖的双腿，要不是有演讲台挡着，怕是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有什么隐疾。

眼角余光感受到操场上坐满了人，想必所有人都在看着她，沈安菱连瞟都不敢往台下瞟一眼，只想快点把稿子念完。

尼玛，早知道就不该写这么多的！

任子杨坐在一班最后面，身姿笔直，阳光下的少年，骄傲如鹤，有种风华绝世的气质。

很多女生偷偷看他时，脸都红了。

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沈安菱身上，没有移开片刻。

阳光下的她，那样耀眼，仿佛会发光一样。

他喜欢的女孩，就应该是这样光芒万丈，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的优秀。

“子杨，学籍已经转好了，你想什么时候回S市？”外婆的病也渐渐痊愈，其实他们下周就可以直接回S市，可任妈妈一向尊重任子杨，所以想听听他的想法。

听到这个消息，任子杨有片刻的失神，刚来小镇上的时候，他心里是很盼着回去的。

可是……

“妈，我想在W市参加中考，我肯定能考上W市最好的高中。”任子杨语气坚定，有些急。

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想法，任妈妈愣住，继而温柔笑道：“子杨是有要好的同学，所以舍不得离开吗？”

她沉吟片刻，又道：“即便如此，也不能意气用事，这不符合你之前的人生规划。”

任子杨很早就定下目标，他要考入S市最好的高中，进到华国最好的大学，S大。

W市只是五线城市，即便最好的高中，每年能考入S大的学生从不超过十个，多数时候连五个都难。

这里也不会有很多实习机会，他若是留下，就完全接触不到他感兴趣的新兴产业。

任子杨心里都明白，可他就是担心。

担心三年后，她已经忘了他。

“如果我有喜欢的人呢？”任子杨眸光闪闪，吐字艰难而沉重。

竟然是这样的原因？

任妈妈倒不担心儿子早恋，自己教养出来的孩子，人品她还是有数，至少不会在最重要的学习阶段，去祸害人家小姑娘。

更何况，看他这样子，可能还是单相思。

不知道能让任子杨这样倾心的人，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任妈妈突然来了兴致：“下周一，妈妈去学校办手续，带妈妈见一见这孩子，怎么样？”

“不是妈妈不通人情，而是你在喜欢一个人之前，须得明白，必须让自己足够优秀，足够强大，才有能力在未来给她更好的守护。”

“相信妈妈的话，爱一个人，不是嘴上说说，心里想想就可以的。”

任子杨听完，颇为触动，他独自坐在屋顶阁楼上，望着窗外的阳光，想了半天，最终有了新的想法。

很快便是周一，任子杨并没有直接把妈妈带到沈安菱面前，他喜欢的女孩长了刺，胆子却小，他不想吓到她。

任妈妈只在大家课间休息的时候，站在教学楼下，远远地看了一眼二楼教室外的走廊边，倚着栏杆看书的女孩，对任子杨的眼光给予了肯定。

这是任子杨留在W市的最后一周，每一天，他都格外珍惜。

时常望着教室前面的时钟，只盼着时间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进入中考倒计时，沈安菱越发勤奋，每天在教室学到老师催促熄灯才走。

过了两天，她发现，任子杨也变勤奋了，总是坐在跟她隔着几个位置的后排，学到跟她一样的时间下自习。

都要回S市了，还要在学习上跟她较劲么？他不是一向自诩不需要争分夺秒么？

搞不懂他的想法，沈安菱也没精力去猜，她要拿到免学费名额，必须全力以赴。

周五这天，物理课代表生病请假没来，物理老师交待物理成绩最好的任子杨，把前两天布置的物理习题收起来，帮忙送去他的办公桌。

各组长纷纷起身收作业，再一起交给任子杨。

眼看下节课要上课了，只有沈安菱没交，她急出一脑门汗，不知道把作业塞哪儿去了，桌面上、桌洞里翻了个遍也没找着。

“没关系，我去跟老师说一声。”任子杨安慰她一句，便抱着一大摞作业本走出教室，往楼梯方向去。

老师们的办公室在一楼，需要下楼梯。

沈安菱不甘心，继续在桌洞里一通乱翻，竟然奇迹般地找到了。

她激动地追出去，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楼梯口时，却发现任子杨已经走到两层楼中间的楼梯转角处。

忙喊道：“任子杨，等我一下！”

任子杨抱着厚厚的作业本，转过身。

却见她匆匆跳下两级台阶，却在脚尖踩到台阶边缘时，脚踝忽而一扭，往下摔来。

根本来不及思考，任子杨双手捧着作业本，腾不出手来，只得拿胳膊和身体去挡住她下坠的速度。

沈安菱下意识抱住他的胳膊，这才避免在台阶上摔个狗啃屎。

只是作业本的封面本来就光滑，被她这么一撞，所有作业本一层一层扔飞盘一般被撞出去。

沈安菱抬眸，傻眼了，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亲眼看着作业一本本散落满地。

“对……对不起。”沈安菱磕磕巴巴道，她真的不想这样莽撞的。

叮铃铃。

上课铃声响起。

“没关系，你没受伤就好，下次别这么着急。”任子杨扶她站好，蹲下身去捡散落的作业本。

沈安菱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第一次觉得，他好像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招人烦。

周六，上完早自习，任子杨在W市的学习生涯便结束。

沈安菱没去学校食堂，她想待会儿回去吃饭。

不知何时，教室里只剩下她和任子杨两个人。

沈安菱回头，见他正往书包里塞进最后一本书，没话找话道：“任子杨同学，你怎么还没走？”

因为我想再多看你一眼。

他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甚至还没离开，他已经开始想她，可他不能说。

“沈安菱同学，努力考上S大怎么样？”任子杨故意以发挑战书的语气激她。

考上S大，我把心里的欢喜，全都说给你听，怎样？

人都要走了，沈安菱难得没怼他，挑了挑眉道：“不用你说，我也会努力的，S大是我的梦想。”

有宋意茹这个小迷妹在，即使相隔千里，任子杨也知道，沈安菱中考以小镇前所未有的好成绩考入W市一中。

获得免除学费以及生活费的殊荣，小镇上凡是沾亲带故的，都去她家请教学习方法，甚至有传言说她家祖坟冒青烟了。

任子杨很高兴，比他自己考了S市第一名还高兴。

进入高中，沈安菱以为能够喘口气了，可走进火箭班，大家互相询问中考分数，她才发现，班上几十人，分数相差最大的也不足三十分。

所有人都势均力敌，高中时另一场更血腥的硬仗。

沈安菱依然相信天道酬勤，勤能补拙。

可两次大考后，当她从年级前十，跌到一百名开外。

她开始怀疑过去的坚持，也许天道酬勤建立在大家智商相当的基础上，当有人智商比她高，还跟她一样努力，她就再也没得到过预想中的回报。

高一那年，任子杨给沈安菱写过几封信，只是想问问她过得好不好，学习有没有什么困难之类，可他犹犹豫豫，没好意思寄。

高二那年，当他终于鼓起勇气，想要把几封信一道寄出去给她时，家里突然出事，那些信便在房间铁盒里尘封，再也没机会寄。

如果不能给她很好的未来，他宁愿把心意永远烂在心里。

高考结束后，任子杨本来可以再S市填志愿的，可当妈妈要回W市看望外婆时，他也跟着回来了。

知道自己并不会去找她，毕竟三年未见，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骄傲少年，她也可能已经忘记他。

去网吧填志愿是偶然，没想到小镇如此之小，就这样重逢，真好。

“那台电脑是坏的。”记忆中的女孩提醒他。

任子杨依旧按下开机按钮。

没关系，只要能跟你坐一起，我愿意慢慢把它修好，哪怕我们不说话，我也觉得今天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