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热的暑假来临。

危霓在家呆了很久, 直到她十八岁生日，危楚恒让她出去旅行。危霓想着这个暑假确实太无聊了，就收拾行李一个人去旅行了。

算是她成年后的第一次单独旅行。

她去了那个国家。

还去了很多地方, 晒黑了很多, 再次开学高晓薇见到她时还忍不住打趣她：“老大你是去了一趟非洲吧......”

危霓笑得恬静。

高晓薇感觉, 老大变了很多。

开学当天, 学校举行了高三动员会, 还请来了往届优秀的高三毕业学子。危霓那天没去，所以高晓薇发短信时跟她说：（老大，易笙学长回来了, 领导讲完话就轮到他演讲了，你不过来看看吗？）

她愣了很久。

她以为过了这么久, 再看到这个名字时她会很平静。事实上也没多难受, 只是心尖划过浅浅的抽痛, 看似毫无痕迹，却又真实存在。

她笑了下, 回道：（不了）

放下手机，危霓将视线投向窗外，九月的太阳怎么这么刺眼呢？

......

最终还是走出了寝室。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大礼堂外面，危霓站在门口，能听到里面传来清凉的声音：“信心来自于实力, 实力来自于勤奋。我始终相信天道酬勤, 希望你们也能自己耕耘, 自己收获。谢谢大家！”

演讲结束了。

危霓从好听的声音中回过神来, 走到另一边拐弯的地方, 躲在墙后。过了好几分钟，才敢伸出头偷偷观看, 然后她看见易笙和校长边走边聊天。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突然回头，她猛地缩回去，心跳如雷。

最终，脚步和聊天声渐行渐远。

危霓犹如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靠在墙上，目光无神地看着前方，是最后一面了吧。

这之后，他是不是就要飞去国外。

以后，是不是就没机会再见面。

到此为止了。

危霓抬头，盯着艳丽的太阳，随后承受不住般地闭上眼睛，心空落落地抽痛。

*

高三的生活紧张、压抑。就连高晓薇都减少了娱乐时间，认真学习了起来，还时时不忘激励自己：“我一定要考上杨俊去的大学。”

危霓有些羡慕，有目标真好。

中午从食堂里出来，经过公告栏，上面贴了一张红色的大字报，好像是上届高三学子录取学校的喜报。危霓本来没打算看，谁知高晓薇硬拉着她凑过去。

危霓说：“你不是都知道杨俊学长在哪所学校了吗？”

高晓薇脸红了红：“哎呀，看一下骄傲一下。”

“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危霓无奈，只能随她去了。她站在人群外面，耳边隐隐传来其他女生的声音。

“易笙好厉害啊，考上了b大。”

“听说还是省状元呢，校长可高兴了.......”

b大？省状元？

危霓怔了一下，随即冲进人群，探寻的目光看向那张字报。不用找，易笙的名字就在排在第一，名字后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学校的名字。

她神色恍惚地往后退了退。

怎么会？

怎么会是b大？

不是出国了吗？

高晓薇看着危霓恍惚的神色，担忧地问她：“老大，你怎么了？”

“为什么是b大......”

“那不是很正常吗？以他的实力，不上b大才意外吧。”

“不是......他应该出国的，他明明已经收到了录取书，他......”想到什么，危霓突然停了下来，脸色白了白：“他参加了高考？”

“怎么可能不参加高考？！”高晓薇无比震惊地看着危霓，“老大你连这都不知道吗？我以为你是因为对他有信心才不紧张，敢情你根本不知道？”

危霓呐呐道：“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他放弃了出国，留在本市。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脑袋空空的，危霓不知道自己此时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她毫无知觉地朝前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她猛地提起步子朝校外跑去。

“老大.....”

“帮我请假！”

直到抵达到宿愿洞的前一秒，危霓都不敢去想那种可能性，却又隐隐期待着那一丝可能。胸腔里那种巨大的起伏波动，宛如汹涌的潮水快要将她淹灭。

以至于，脚步都踉跄了好几下。

江澄看见危霓很意外，她边擦瓶子边问道：“小妮子，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江姑妈，我......”危霓稳了稳心绪，慢慢说出自己的来意：“你还记得上次和我一起来的那个男生吗？我.......我想知道他在愿望瓶里写了什么。”

“我就知道你会来，当时让他用你的瓶子是不是就是想以后偷看？”江澄一副早已看破她心里小九九的表情，摇了摇头，“可是，没到时间。”

危霓微微苦笑，那时她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刚好多了个瓶子就给他用了。

那时，她怎么敢想，他的愿望会不会与她有关。

不是不知道宿愿洞的规矩，可是她，迫切地，想知道。她低下头，落寞地出声：“江姑妈，他的愿望对我来说很重要。”

江澄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后将手中擦干净的瓶子挂了起来，突然提起旧事：“以前你哥写的每一个愿望，莹莹那孩子都会偷偷打开看。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只是懒得管，那小子不就是故意写给她看的么。”说着她脸上露出一丝羡慕的神色：“你们这些小朋友，就连小心思都是那么纯粹，真好。”

危霓傻傻地看着她。

说话间，江澄已取下另一个瓶子，走到危霓面前扔给她：“也不是第一次破例了。罢了，总归是成全有缘人。”

危霓双手接住瓶子，霎时间，只觉得手上的瓶子无比沉重。心跳急剧加速，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的手指将绳子慢慢解开，倒出里面的小纸条。

捏紧，随即缓缓展开。

紧张的目光落到纸条上面，眼底映入那无比熟悉的字迹，她似乎能看到他一笔一划写下来的坚定，清晰得犹如昨日重现。

他说：妮妮，我想和你虚度余生的时光。

妮妮，我想和你虚度余生的时光。

他那样的人，会因为什么心情写出这样一句话。

视线渐渐模糊，眼泪滴滴掉落纸张上，晕染出深深的印迹，就像早已印刻在心里的痕迹。从来不是自作多情，他是真的喜欢她。

哪怕他没说过，她也早该意识到的。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他又怎么会给她那么多机会接近；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他又怎么能每次都及时安慰她；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他又怎么会一直默默陪伴她。

他和她一样。

都是源于喜欢啊。

她说过要陪他，可是她没有做到。

“你这哭的，像是喜欢的人跑了一样。”江澄看着泣不成声的女生，抽出纸巾帮她擦了擦眼泪。

“他没跑，是我......是我......赶走了他。”断断续续的哽咽声。

“再追回来呗。”江澄说。

“我还可以吗？”危霓茫然地看着江澄，她那样伤害他，他还会原谅她吗？

江澄见危霓止住了眼泪，难得耐心地开导人：“我问你，你上次写的愿望是不是与他有关？”

危霓傻傻地点头。

“那我再问你，你今年会改愿望吗？”

摇头。

“心里有答案了吗？”

危霓摇头又点头，尽管脸上的神情依旧有些傻愣愣的茫然，但心里的迷雾似乎被拨开了，透进来一丝光亮。她好像突然懂了。

“你们危家的人都是情种吧，”像是被触及到心底某处的回忆，江澄忍不住感慨：“我以前为了一个人写了十年的愿望。”

危霓怔了怔：“十年都没实现吗？”

“没有。”江澄笑了笑，语气洒脱：“所以后来我把愿望改了，依然和他有关，不过是希望他和他的她都幸福。”

危霓似懂非懂地问：“那你呢？”

“我啊，我还在找，一个能用一生时间为我写一个愿望的人。”江澄的视线从远处收回来，落到危霓脸上，“这样的人不多见，遇到了就抓紧吧。”

“我觉得他是。”就是直觉。

“那你有什么好伤心的，若他真是这样的人，兜兜转转，你们总能再遇见。”

“我是喜极而泣。”危霓嘴硬道，她只是难过，她那么喜欢他，却不小心伤到了他。

“行了，行了，别炫耀了。”江澄瞟了眼危霓手上的瓶子，说：“把纸条装好还给我，你提前开了瓶子，欠我214个愿望，有时间记得过来帮我守店。”

危霓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放回瓶子里，递给江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我寒假来。”

回去时，似乎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只是有些话，她想告诉一个人。

......

危霓走进祠堂，在牌位面前跪下，轻轻磕了三下头，才将危涟的牌位取下来。

手指抚上牌位上的名字，她轻声笑了笑：“危女士，我来看你了。”

“以前不懂你为什么那么执着......”她顿了顿，说：“其实我现在也不懂你是怎么想的。我来只是想跟你说，你下辈子记得把眼睛睁大，找一个愿意用一生时间换你一个愿望的人结婚，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而不是找一个心里有别人的人。

小时候她总以为他们家是幸福的，现在回过头去想才发现是大人在粉饰太平。或许危女士早就有所察觉了，她不是突然变得行为异常，而是多年来的郁郁寡欢最终爆发了。

生病的人总归要脆弱些。

是她没照顾好她。

“对不起。”危霓停顿了好一会，才说：“其实你也欠我一句对不起，我就当你说了吧。”

没有人说话的祠堂格外安静。

危霓沉默了很久，像小时候在母亲耳边诉说秘密那般，压低了声音：“妈，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叫易笙，是个很优秀的男生，优秀到.....我这样自信的人在他面前都觉得自卑，”甚至曾经不敢靠近，“不过没关系，我会努力，努力去见他。”

她知道，在很多人眼里，她和易笙，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她还没努力呢，如果现在的她配不上她，那她就努力变得优秀，直到能和他并肩。

如果两个世界太遥远，那就努力去同一个世界，去他留下来的那个世界。

“其实......努力也不全是为了他，而是，我要让自己值得被爱。你可能不懂我的意思吧，如果你懂的话，就不会那么早走了。希望来世有人早点告诉你，那时，你便能骄傲地活下去。”

像江姑妈，一个人也能活得自在。

*

危霓搬出了宿舍。

这个决定很突然，但她主意已定，高晓薇她们即使很不舍，也只能嘱咐她时常回来。

她应下了。

她每晚依然去图书馆自习，只是自习室里的学生已经换了一批。

一年一度的文化节来临，危霓第一次在舞台上表演钢琴。很多听说过她的人都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才艺，以至于那一瞬间。

大家都觉得她变了。

的确是变了，比如她每次月考前进的名次，比如她从越来越多的老师口中出现，再比如，期中考试表彰大会上，危霓以前十的名次在会上领奖。

似乎所有人都惊讶于她的改变。而危霓知道，有个人会告诉她，她从来都是这样优秀。

忙碌中的时间犹如云烟过眼，很快便到了十二月末。

元旦前一天晚上，危霓一大早就去了老宿愿洞。

可那天，易笙没来。

临近关门时，危霓把写着易笙愿望的小纸条倒了出来，仿照易笙的字迹，写了一张新的纸条塞进去。

然后和江澄一起去江边等烟花。

夜风寒凉，难免想起去年今日，她想，如果易笙在就好了。

看着满天绽放的烟花，危霓在心中默念：

等我。

回去又投入了学习。

高三的睡眠时间比高二少了很多，每天的下课时间危霓几乎都在补觉，老师一走，趴在桌上就睡过去了。神奇的是，铃声一响，她又能及时醒来。

只偶尔回宿舍时才能放松下来，时不时听高晓薇她们聊几句八卦。

“我听说新来的校长为人比较温和......”说到一半，高晓薇想起危霓不喜欢林校长，向她传递好消息，“老大你还不知道吧，林校长被调走了。”

还真不知道。

不过，再听到他的名字，心里已经毫无波澜了。

“好像是因为学校今年出了个省状元升职了。”高晓薇说着把话题转移到刘欣怡身上，“明年高考我们欣欣也要拿个省状元回家。”

陈佳瑶说：“那你希望要落空了，欣欣要出国读书。”

刘欣怡笑了笑：“不一定呢，通知书还没来。”

“你肯定能考上。”高晓薇将桌上的书收起来，扭头问危霓：“老大想好考哪所大学了吗？”

“还用问吗？”危霓将抽屉里的几本书全部装进书包里，笑得甜美：“易笙在哪，我就去哪。”

“我就知道，以老大现在的排名，肯定也能考上，”说着高晓薇心里又升起了一丝压力，“哎，不说了，不说了，我自习去了。”

说完她就去教室了。

危霓也准备去图书馆，陈佳瑶喊住了她，将她拉出寝室。

“怎么了？”危霓有点好奇她的神神秘秘。

陈佳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又没说出来，表情十分纠结。

危霓更加好奇了，什么事让她这么难开口？

纠结了几分钟，陈佳瑶最终还是问出了口：“霓姐，你知道林鸿转学去哪了吗？”

危霓摇头：“我不知道。”

陈佳瑶眼睑垂了下来，声音透着明显的失落：“原来他连你也没告诉么。”

危霓看着陈佳瑶，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她爱莫能助，她没和林鸿联系过，甚至，连联系方式都没有。

......

忙碌的时间总是云烟过眼，眨眼就迎来了寒假。

新年过后，江澄新开了一家宿愿洞，危霓遵守诺言去帮她守店铺。新开的宿愿洞没什么人来，大多时候危霓都是一个人坐在店内学习，晚上九点半就关门回家。

就这样，一直到开学。

危霓又投入了紧张的学习中，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没有人知道那些孤单的日日夜夜她是如何熬过来的，只看到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试，她终于成为了全校第一。

放假前一天的最后一节课，班主任刘明在讲台前讲了很多感人肺腑的话。直至这一刻，危霓才感受到那种离别的气氛，那种即将和朋友分开的不舍，与对未来的迷茫和期待交杂在一起，营造出一种淡淡的伤感。

视线瞟向窗外。

那时刚进学校，只觉得时间漫长得像永远都无法结束。如今往回看，真的只是一眨眼的感觉。

“危霓......”

走出教室，危霓听到有人喊她。她回头，只见班长迈大步子朝她走来，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信封，脸上挂着腼腆的羞涩。

她站在原地没动。

柳钢鼓足勇气将信封递给她：“这个......这个给你。”

危霓愣了下，随即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柳钢看着她问：“是易笙学长吗？”

危霓点头承认：“是。”

听到这个答案，柳刚也没有多失落。其实早就料到了，表白并不是想要个结果，而是给自己三年的青春一个完整的交代。

他笑着祝福：“危霓，高考加油。”

危霓笑了：“你也是。”

高考前有三天假期，这个时候危霓只翻了一些重要的笔记，整个人的状态还算轻松，甚至还拉着高晓薇去看她未来要考的学校。

高晓薇笑她：“是想去看易笙吧？”

打听易笙的消息还是比较容易的，毕竟他是那样出色的一个人物。不过即使知道了易笙的消息，危霓也没有去找易笙，她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可能是那种近乡情怯的情绪，又或者是还没有一个肯定的结果。

总之这一年都熬过来了，不差这么几天。

高晓薇嘲笑她怂，她也只是笑笑。

不过高晓薇比危霓八卦，打听到了易笙的单身状态。回来的路上危霓心情一直十分雀跃，高晓薇简直服了，实在搞不懂她老大。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什么。

万众瞩目的高考终于来临。

两天的考试时间，学校外面一直都站满了来自各地的家长，他们甚至比考场上的人还紧张。

直到最后交卷的铃声响起。

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危霓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只觉得心中无比轻松。

终于考完了。

要去收愿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