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份有个优点在于过了最后一天, 就能迎来新的一年。

三十一号下午，学校放假。

晚上十点左右，危霓裹上毛绒绒的睡衣走到阳台上。院子里, 危清芸手里拿着点燃的仙女棒, 欢快地到处跑, 她母亲江颖莹就站在一旁, 满脸慈爱地看着她闹。

嫂子真是个温柔的人。

她笑了笑, 想起去年这个时候。

她一个人在租房里看跨年节目，觉得实在无聊，便想出去走走。

那时她住的地方离沙城中学不到一条街的距离, 所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学校。学校关了门，她就爬到围墙上坐着, 一边是灯火通明的街, 一边是寂静无人的夜。

没有焦点地眺望。

然后她看到了操场里跑步的易笙。

一圈, 一圈，又一圈......

后来忘了数了, 只记得那人最后躺在地上，似乎已经精疲力尽。不知怎的，她忽然就觉得，原来褪去光芒，他在黑暗里, 也是一样的疲惫。

去看看。

脑海里突然蹦出的想法将危霓吓了一跳, 片刻后便主宰了她的行动。她走回房间, 换了件白色的羽绒服, 和危楚恒打过招呼后就离开了危家。

出来后还觉得自己有些疯狂。

可她说不出为什么, 为什么会觉得易笙今年还会出现在那里，她只知道那种感觉特别强烈, 她必须去看一眼。

爬上围墙，宽阔的操场上空无一人。危霓心里微微涌上失落，跳下来正准备回家，眸光不经意就扫到街对面的男生，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易笙！”

易笙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却也下意识地往声音来源处望去，只见女生朝他飞奔而来。

那一瞬间，他的世界，忽然就亮了。

危霓跑得太快，没注意到路边的阶梯，不小心踉跄了一下。

易笙目光一直在她身上，第一时间伸出手扶住她，眉眼是显而易见的担忧：“崴到没？”

“没有，就绊了下脚。”危霓跟没事人似的，笑呵呵地打招呼：“好巧啊。”

易笙笑了，是有些巧。

危霓跟着他笑，只觉得自己这趟出来得太值了。

两人就这样傻站在原地，直到注意到路人怪异的眼光，危霓才反应过来，主动提议道：“我正打算随便逛逛，一起吧？”

易笙：“好。”

危霓在这附近住了一年多，却也很少这样出来逛马路，此时周边的热闹好像都在分享她的喜悦。

他们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到了街尾，却什么都没买。

继续逛下去也不一定会买东西。

危霓看着车水流龙的十字路口，很突兀地说：“易笙，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易笙看着她，点头。

她想去的地方有点远，大概一刻钟的车程。

顺利拦下的士，司机师傅是个中年大叔，话不多，一路上都很安静，只是在他们下车时忍不住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两个都是未成年吧，出来玩可以，可别在外面过夜。”

“......”

宿愿洞就在眼前，一个建在树底下的小蘑菇屋。上面挂了个牌子写着宿愿洞，里面挂满了各种形状的小瓶子。一眼望去，很漂亮。

店内的老板正在打扫卫生，听到车声，头也不抬地赶客：“今天关门了，明天再来吧。”

危霓笑了笑，走上前喊人：“江姑妈。”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澄抬起头，视线扫到危霓和她身后的易笙，诧异地开口：“这是你男朋友？”

“我学长，他叫易笙。”危霓给两人相互介绍，“店老板是我嫂嫂的姑妈。”

易笙礼貌地喊了声：“江姨。”

蘑菇屋太小，容不下三人。

江澄将拖把放到一边，拿出两把小板凳摆在外面让他俩坐，随口问道：“你哥他们十分钟前刚走，你怎么没和他们一起来？”

危霓边拉着易笙坐下，边回答江澄：“他们约会我跟着做什么。”

“所以你就自己带人过来了？”江澄笑着调侃，“小妮子长大了啊，会学你哥套路人了。”

“不是......”危霓知道江澄是在开玩笑，但易笙是个比较严肃的人，不喜欢被人开这类玩笑。所以她很直接地转移话题，“江姑妈你给我拿两个瓶子吧。”

江澄闻言从店内拿出两个星空瓶子递给她，说：“我特意给你留了一个。”

危霓迷茫地看着她：“什么？”

江澄解释说：“你去年没来，我给你留着了。”

去年这时候......危霓撇去脑海里不好的情回忆，笑了笑，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待遇。

江澄又转过头去问易笙：“易同学要写愿望放进瓶子里吗？”

易笙还没说话，危霓先开口替他做了决定： “他就用我的瓶子吧，不用再拿新的了。”

江澄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从柜台上掏出两支笔递给他们，转身回店内继续打扫卫生。

危霓这时才找到机会跟易笙闲聊：“江姑妈是个很有趣的人，她一个人守着这家许愿店八年了。她开店的目的就是帮人守着愿望。愿望没实现不用给钱，愿望实现了，想给多少就给多少，全凭个人意愿。”

其实根本不赚钱。

“刚开始那几年宿愿洞很空，没什么人来，有的人甚至写完就忘了。后来人越来越多，宿愿洞里放不下了。”危霓顿了顿，继续说：“所以江姑妈每年就只收二百一十四个愿望，每人只能写一个。如果提前收完了她就会关门消失一段时间，如果没收完，她一年都在这里。”

“前年她说，她可以开分店了。”

说到这，危霓笑了起来。

易笙看着她，目光是自己不曾察觉的宠溺。

突然想起一件事，危霓很认真地提醒易笙：“你一定要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写的，因为明年这个时候你不来，她会把你的愿望清空。”

然后她又说：“我每次来都是写的同一个愿望。”

易笙想到什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一直都没实现？”

危霓低头，陷入沉默。以后再也不会实现了。

其实她知道这样许愿是没办法实现的，如果愿望能成真，危女士就不会离开她。

可她今天突然很想许愿。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又有了新的希望。

她看着易笙，笑得明媚：“我要换愿望了。”

易笙说：“一起写吧。”

许愿这种东西，易笙向来很少信。他想要的东西很少，几乎都能靠自己努力争取到，只是这会看危霓认真的神情，他突然觉得，这种外在形式的信仰也不错。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事情是他无法掌控的，或许— —

还真有那么一个。

他将瓶子里的纸条倒出来，蹲下身在椅子上展开，提笔认真地写下每一个字。

危霓主动背过身，写自己的愿望。在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写了什么时，笔尖下已经有了一句话：易笙，希望我能陪你度过短的快乐和长的一生。

不知道这个愿望能写几年。

字条上的字迹似乎在提醒她已有的答案，危霓怔了怔，好像......一不小心窥到了一直藏在心底的秘密。

再看他时，连眼神都不再坦荡。

“怎么了？”

“没什么......”

江澄这时打扫完卫生过来了，问：“写完了？”

两人同时点头，将瓶子交给她。江澄将瓶口系好，用红绳子系在一起挂在墙上，然后给两人一人一张号码，“明年这个时候记得来换。”

易笙将椅子收进屋内。

关门后，江澄随口问危霓：“我要去看烟花了，你们？”

危霓下意识地说：“一起啊！”

看烟花的地方在江边，江澄说每年十二点，江对面都会有人放烟花迎接元旦。

于是他们便坐在江边等十二点来临。

还有一个小时。

江澄喜欢安静，一个人坐得较远。

危霓和易笙坐得比较近，也没想着聊天打发时间，就静静地看着江河。

或许是一眼望不到头，危霓忽然想到了以后，开口问坐在旁边的人：“易笙，你未来想干什么？”

易笙回得很快：“当医生。”

“医生啊......”危霓笑了笑，想起去年夏天遇见的那个人，轻声道：“医生是很温柔的人呢。”

记忆里最混乱的那天，就这样被她平静地说了出来：“危女士走的那天，我在停尸间看了她很久，有个医生一直安静地陪着我。其实我很感谢那个时候有人安静地听我说话，无声地给我力量。”

易笙怔住，原来她知道。

“可惜我那天情绪太混乱，忘记跟他说谢谢了。”

“他收到了。”

“嗯？”

易笙看着她，想告诉她那个人是自己。可张了张嘴，不知为何却说不出口。他转过头，有意转移话题：“你以后想干什么？”

“嗯......我想想，你觉得我当心理医生怎么样？”似乎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好，危霓眉飞色舞地说：“你治疗他们身体上的疾病，我挽救他们精神上的疾病。我们联手，让所有来看病的人健健康康地活着，好不好？”

“好。”易笙唇角轻扯，她设想的未来也有他吗？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江澄的声音：“小妮子，你哥叫你十二点前回家。”

“我送你回去吧。”易笙站起来，朝危霓伸手，而危霓也很自然地借助他手腕的力量站了起来，笑道：“易笙，你有没有发现？”

“嗯？”

“其实你有时候也挺温柔的。”

“......”

那晚虽没看成烟花，但危霓的心情比烟花还美丽。

*

元旦这天，危霓依然留在家里和危清芸大眼瞪小眼。

晚饭过后，她给危清芸准备了一个玩具，小朋友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只是时不时会喊上两句姨姨，刷一刷存在感。

随后她叫上高晓薇一起玩游戏，她们现在是星耀段位了。可没有易笙和杨俊，两人真的是被敌人吊着打，毫无游戏体验。

千等万等，终于等到易笙上线了。

然后高晓薇自觉地找借口下线了。

游戏玩到一半，危清芸突然凑了过来，好奇的大眼睛一闪一闪，透着几分小委屈：“姨姨，你在玩什么啊，都不理我。”

“打游戏呢。”

“姨姨，我也想玩。”

“等一下。”

危清芸还真乖乖等着了。

一把结束后，危霓看了眼危清芸，想着易笙那么厉害，应该能带动吧，顶多就是四打六。

她重开了一个游戏房间，打匹配模式，把易笙拉了进来：“易大神，考验你技术的时刻到了。”

“来吧，我教你，只要一直点这里、这里、这里就好了。”危霓抓着危清芸的手随便在手机上点了几下。

小朋友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吗？”

“嗯。”

开着语音，易笙那边自然也能听到两人的声音。他都能想像出危霓此时一脸认真忽悠小朋友的神情，一时不免失笑出声。

危霓以为他在取笑自己技术不好还乱教人，脸红了又红：“笑什么笑。”

她本来就没打算认真教小朋友玩游戏。

“小朋友挺可爱。”和她一样。

危清芸听到手机里的声音，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姨夫是在夸我吗？”

“咳咳咳......”危霓差点被口水点呛死，虽然不知道危清芸为什么这么语出惊人，但绝不是她的授意，“危清芸，姨夫这个词是谁教你的？”

“爸爸说如果姨姨抱着手机笑得很猥琐，那就是在跟未来姨夫聊天。”

“......”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危霓在心里反复顺气，不能跟小朋友发火，不能跟小朋友发火。

危清芸没看懂危霓的脸色，还在那问：“姨姨，什么是猥琐啊！”

什么是猥琐？

危霓勾了勾唇：“你爸爸平时看你妈妈的样子就叫猥琐。”

危清芸想起爸爸确实经常盯着妈妈看，懵懵懂懂地说道：“那爸爸也太猥琐了吧。”

“可不是嘛。”危霓乐了，不得不说，危清芸真是危楚恒他亲闺女。

聊天间，游戏已经开始了。

危清芸一直点屏幕，虽然没弄懂怎么玩，但她一直兴奋地乱叫。危霓想起易笙安静的性子，怕小朋友太吵闹，直接把语音关了。

打了几把，小朋友困了。

危霓和易笙说了声就送她回房睡觉。哄着哄着，自己也来了瞌睡。

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