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过去半月有余, 东京下了两场小雪，只是雪花刚刚落到地上就已经化成了水，和灰尘融合在了一起, 并没有半点白色被留下。

现在贺景云的伤基本上好的差不多了, 这段时间的休息使得工作积压了不少, 再加上李辰逸也已经从美国回来, 贺景云这偷得浮生的假期也差不多要结束, 到了该回国的时候了。

本来贺景云对日本东京这个地方是没什么好感的，先不论什么历史遗留问题之类的，只单说城市印象贺景云就觉得有些过分的喧哗吵闹, 他不喜欢人群太过聚集的地方。

可当眼下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贺景云竟然发现自己是有些舍不得的。

他因此而出去逛了两圈, 就在他房子的附近, 每天从窗户望出去便能看到的风景。不过很快贺景云就发现其实自己舍不得的不是这个地方, 而是在这个地方生活的这些个日子。

他舍不得的，是这段时光。

这段时光很简单, 很纯粹，不需要考虑太多事情，也没有任何的利益牵扯，只需要安静的任由时间慢慢流逝，带走了他身上的伤痛, 一点点的将健康归还给他。

当然了, 还有不可忽视的夏清芷, 她在这段时光里也占有很大的一部分比重。

离开了风城, 离开了那个他们都熟悉的地方, 在日本的他们似乎都有些不太一样，又或者是, 伪装少了一点，真实就多了一点。虽然真实不一定就全是好的，但至少是真的。

“我定了后天上午的飞机。”在吃晚饭的期间，贺景云对夏清芷说出了自己的安排。

当时夏清芷正在拨弄着着桌上的那道清蒸鱼，因为贺景云在养伤所以这段时间吃的东西自然以清淡为主，之前贺景云也曾经特意准备过夏清芷喜欢吃的但他却不适合吃的东西，比如海鲜一类的，但夏清芷却说没有那个必要，吃些清淡的就当作修身养性也没什么不好。

“哦，你也确实好的差不多了。”点了点头，夏清芷对于贺景云的安排并不感到意外。

“是啊，总不能一直不工作。”贺景云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又接着说道：“这段时间谢谢你了，照顾了我这么久。”

贺景云知道夏清芷这段时间的照顾和他之前救了她的举动有很大关系，他因为她受伤，夏清芷觉得自己的照顾是责任是必须，但贺景云却不希望她再抱有这样的想法，所以他说谢谢，而不是心安理得。

“食不言寝不语，先吃饭。”但是夏清芷却并没有接下贺景云的话。

虽然贺景云说的晦涩，但依照夏清芷的聪明她不会不懂贺景云的意思。更何况贺景云和她也认识一段时间了，他知道她从来都没有所谓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她现在的不搭茬，只能是避而不谈的意思。

既然如此贺景云也不便再把话题进行下去，配合的安静吃完了这顿饭，只是心里却因为夏清芷言下之意的未完待续而暗暗猜测着。

两个人吃完了饭之后夏清芷接到了一个电话，也没避开贺景云，从她用日文的应答能听得出对方似乎是在约她出去，但是被她以不愿意出门的简单理由给拒绝了。

这通电话的用时并不长，等挂断了电话之后夏清芷也没拐弯抹角，直接便对贺景云说道：“我们去书房谈？”

“好。”贺景云表示同意。

两个人前后来到书房，先进门的夏清芷率先坐到了书桌后面的椅子上，贺景云便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下，两个面对着面，那架势认真的就好像要进行一场谈判一样。

“这气氛有点怪，如此的严肃认真不适合我，那我就长话短说吧。”夏清芷倾斜了上半身靠在椅子的扶手上，另外一只手随意的搭在桌边，雪白的指尖和深色的桌面对比特别明显。

“好，你说吧。”贺景云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包容。

“你要回国了，我想在这之前问你，你要不要和我重新开始？”夏清芷说了要长话短说，她就真的是短到了极点，没有铺陈，也没有前缀，直接开口便是直奔着主题去的。

大概是夏清芷的语气实在太过平常，那种平常并不是装出来的，贺景云能听得出她此时的心境大概和她的语气是完全一致的，这使得他都来不及感觉惊讶或者是其他的深层的复杂问题，就先一步被拉到了简单直接的那一边。

要不要重新开始，只是要或者是不要，和其他的都没关系。

平心而论，夏清芷绝对是一个充满了魅力的人，她的优点显而易见，不管多么愚笨的人大概都能十分轻易的捕捉。

至于说贺景云喜不喜欢和她相处，答案毋庸置疑是喜欢的，无论是之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这一段偷得浮生。

这一点在和她相识之初贺景云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夏清芷很聪明，和她说话完全不需要费力气。他们又十分合拍，在很多事情上观念都十分一致，这可是非常不容易的。

贺景云想，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大概也有一种逃避心理。因为自己救了夏清芷，夏清芷是感激的，所以他们才又能像现在这样相处，而不需要去想他们的以前。

而聪明如夏清芷大概早就猜到了这一点，所以她选择从善如流的也跟着不去想，只沉浸在这段生活本身。

但现在时间到了，偷得浮生毕竟不可能永远，它是有期限的。当时间到了的时候如果他们都不前进或者是后退，他们就会退回到地震没发生以前，他们是彼此已经分了手的前任恋人，连朋友都算不上。

大概贺景云永远都不会知道夏清芷是经过怎样的心理斗争才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也不知道如果自己是夏清芷他会不会这样做，他只知道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他选择的是原地不动。

贺景云不知道自己到底沉默了多久，而夏清芷在他的沉默面前竟然意外的充满了耐心，只是安静的看着他，那目光清清淡淡，没有一点压迫或者是催促。

这个时候的夏清芷是柔软的，她在进了一步的同时却又在他们的关系中退了一步，她去做那个提问的人，将选择权交给了贺景云。

也正是因为这个，贺景云才不能草率的做出决定，这是他对夏清芷的尊重。

熟识他的人经常会说他理性的过了头，凡事都喜欢想的清清楚楚，把所有的利与弊都率先罗列出来，然后在心里计算着，就好像有一个公式，不管什么事情都可以套用进去。

但是现在面对夏清芷的这个问题，贺景云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出来。

他没去想他们之前在一起又分开的种种会遗留下什么问题给今天的他们，也没去想以他们现在的心境到底适不适合在一起，更加没有去想夏清芷到底是不是因为他救了她而一时意气或者是冲动，他统统想不到。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尽管这个念头被他骨子里也许是天生的理智给层层压制着，但到底还是冒出了头来。

就在此时此刻，他是希望和夏清芷在一起的，这会让他开心甚至是期待，而不参杂任何其他的利益与外在因素。

也许在人的一生中总要做几个冲动之下的决定，不管你是一个多么理性的人，贺景云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错的，是不是将他们带入到另外一个没办法回头的死路口，但他还是那么做了。

他答应了夏清芷，他对她说：“好，我们重新开始。”

而夏清芷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先是轻轻的眨了一下眼睛，这个动作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每个人每天都要眨一万多次眼睛，只是夏清芷的这一次，是格外不同的。她长长的卷翘睫毛就好像轻拂在了贺景云的指尖，然后通过十指连心，就那样传到了他心里。

紧接着，就在贺景云还来不及品味心脏骤然传来的酥麻之前，夏清芷就先一步微垂下眼睛，从下往上去看贺景云。

这个角度很容易让人觉得挑衅，最起码也是不友好的，但随着夏清芷慢慢勾起的嘴角，一片浓墨重彩的涟漪在眉目间流转，只有缱绻旖旎而没有丝毫针尖。

这个瞬间太过美好，夏清芷的笑容让贺景云的心柔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方。他突然想起了顾城那首名为《避免》的诗，实在太过应景的正好完全相反——你不愿意种花，你说我不愿意看见它一点点凋落，是的，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的一切开始。

花可能会落，就好像他们的结局也许并不一定是美好，但不管前路如何，也不管以后迎接他们的结局是什么，至少在现在，只因为夏清芷的这个笑容，贺景云觉得一切便都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