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的活动是登山看日出, 接着乘游艇出海钓鱼、浮潜，回程前到当地一座观音庙祈个福，便结束这两天一夜的假日。

行程全是韩育陵安排的, 众人都很配合, 房间分配成定局后, 时间还未过十二点, 即纷纷回房准备休息, 免得隔天没精神。

叶雅琪积极地逗着瑀峰，令韩育陵没法子把他拉到别处去说话。可实际该怎么说，韩育陵也没头绪。儿子进房前搂着他道晚安, 接着就一点不眷恋地几乎是用冲的飚上楼去，叫他根本没办法把换房间的想法说出口。

叶雅琪也跟随着上楼, 韩育陵待着等他回头看自己一眼或怎样, 结果等了个空。

「这是你的行李吧？」骆禾羽提起遗落在地上的最后一个行李袋。

「放着, 我自己拿。」韩育陵依旧改不了对骆禾羽一开口就有火药味的语气。

骆禾羽微笑，轻轻放下行李, 提着自己的缓步上楼。

「你别肖想睡沙发。」路卡拿起了宝贝的行李，牵着宝贝上楼。

「你们是不是说好的？」韩育陵极不情愿地跟着，路卡拉一下他才肯踏上一层阶。

「我说没有，你信吗？」

韩育陵肚里哼哼，嘴上也很不满地拉长尾音：「信——」

路卡没在意。宝贝把不爽快表达出来, 总是好过藏在心里, 假装没事的。

韩育陵没给带到三楼的主卧室, 而是被拉进了路卡的房间, 他初时有点意外, 可一进房就见床头上的热水、毛巾，和药酒, 便知他被允许进来躲只是暂时性的。

韩封赤着上身坐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粗鲁地摇晃，「快些脱光了趴好，别耽误老子的时间。」

韩育陵眼眉眯了下，突然腿软地靠到路卡身上抱着：「路哥，脚疼……」

路卡一把将宝贝抱起来放到床上，对韩封说道：「你先给他按，屁股一会儿我给他揉。」说罢摸摸宝贝头顶，便拿毛巾牙刷到外面的浴室去。

「忍着啊，你明天还要爬山，得用力才行。」韩封坐到宝贝跟前，曲起宝贝右脚，把热毛巾敷上膝盖，便用两手拇指隔着毛巾按摩。

「呃……」韩育陵吃痛，缩了缩脚。

韩封用一只手抓着宝贝大腿，用适当的力道上下按揉，替宝贝放松大腿肌肉。

「你一阵子没运动了，不行的，知道吗？」韩封抬首，仅望了眼宝贝，语气和眼神都不严厉，反而十分温柔。

「知道……」韩育陵内疚，安安分分地回答。

韩封摸到宝贝大腿外侧一条很浅很浅的疤痕，那便是带宝贝在新西兰国家公园野营时发生意外留下的伤，不轻的，树枝插了进去，后来缝了三十几针。

韩封笑了笑，说道：「你啊，还是那时候好，活泼好动，怎么摔都不怕。」

「谁说我不怕？」

「那时候给你拔树枝，你不是很有魄力地说不怕？」

「那个时候不怕。」韩育陵想起往事，仍有余悸，「你和路哥也受伤了，还轮流背着我找出路，粮食和通讯设备都落在山坡上，我们是进去露营，管理处要等天亮看不见我们出来才会派人找，那时候就我身上带条巧克力……」

韩育陵生气地瞪兀自在笑眯眯的韩封，「封哥你还当笑话说！我怕死了！让你们分着吃你们又不肯，硬是逼我一个人吃！要是救难队找不到我们……」

这时路卡推门进来，见宝贝面红耳赤，韩封却嬉皮笑脸，即对韩封严肃地道：「你该差不多点，别一直惹他发脾气。」

「诶？这样说不公平，这家伙是在发我们两个的脾气。」韩封便把刚才在说的话题告诉路卡。

「那是理所当然的吧。」路卡听完了即坐到床上，伸指轻戳了下宝贝额头，「你若站在我们的位置，发生同样的情形，和你在一起的人是小峰，你会怎么做？」

韩育陵无法辨驳，撇过脸去，但他心里认输，嘴上却不甘休。

「就算你们有理，也一点都不好笑。」

「难道该哭？」韩封应，抬手，捏捏宝贝下巴，「往日痛苦的事那么多，若不学会一笑置之，记忆不就太沉重了点。」

韩育陵沉默，看着韩封专注地给他从大腿按摩到脚踝。疼，韩封用了劲，健壮的双臂青筋凸现，即使手上沾了药酒，还是能感受到他指腹上厚厚的茧。

曾几何时，远离家园，来到他乡异国生活，韩封就这么日复一日照顾着他。他不轻松，韩封又何尝是？

「来！左脚。」韩封的嗓门，无论语气是沉稳还是轻浮，总是中气十足，充满生命力。

「我……」韩育陵欲言又止，令两位干爹都盯着他等他下文。

韩育陵吞口水，轻轻抓起拳头。

「我的母亲，养父，还有生父，我都不会否定他们和我的关系。」

韩封和路卡互望了一眼，路卡坐到宝贝身侧，揽着他肩膀，柔声道：「如果觉得勉强，今晚上睡这里吧。」

韩育陵摇摇头，抬眼看向韩封，韩封亦是一脸担忧。

「我把姓氏改了，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为了逃避什么，是因为我知道我这辈子给过我最多的人是谁。我这辈子，不会再叫另一个人作爸爸。封哥在的一天，没有人值得我这么叫。」

韩封坐直身，小心地把宝贝左脚曲起来，把毛巾盖在膝盖上。

路卡将宝贝脸庞抱到怀里，只是静静地，没有说话。

「小鬼是为你好。」韩封开始按揉宝贝的脚。

「我知道。」

「别辜负他，有什么想对骆禾羽说的，就去说了。」

「嗯。」

韩育陵拎着行李回到主卧室时，骆禾羽已经熄灯，房间的空调设置在他能适应的温度。

借着月光的照明，依稀能看见骆禾羽躺在双人床上的正中央，双人床有两层床褥，骆禾羽把其中一层拆了下来放在地上，枕头和被单整齐地叠在上面。

韩育陵不得不承认骆禾羽是个聪明的人。如果骆禾羽睡地上，把床让给他，他心里会非常不舒服，或许就干脆掉头出去了。

韩育陵放下行李，用手压了压床褥，不够硬，对他脊椎不是很好。这里是个小地方，要求不来度假屋里会有五星级的床褥，适才路卡也说了，还好只睡一天，明天回去后一定得找医生推拿一下，以防万一。

床上的骆禾羽没有动静，似乎已经熟睡。韩育陵呼了口气，撩起被单就躺下。

时钟滴滴答答，窗外有淅沥水声，果然下雨了。

「空调温度还好吧？」骆禾羽清晰的话声突然响起。

「嗯。」韩育陵回应，还好他还没做好准备入睡，不然一定会给吓一跳。

房间又恢复了宁静。好一会儿，韩育陵听到床褥摩擦的究n声响，他睁开眼，看见骆禾羽从床上坐起来。

「能不能谈一谈？」骆禾羽问。

「嗯。」韩育陵也坐起来，抬头仰视床上的人。

骆禾羽没有亮灯，对韩育陵来说这又是一个聪明的决定，像这样看不清对方的脸面，比较容易说话。

「雅琪告诉我，你让小峰知道我的身份了。」

韩育陵愣了会儿，心想这其实没必要瞒骆禾羽，便又「嗯」了声。

「你就不能说更长一点的话吗？」

「我和你之间有一条鸿沟，我并不是很想过去。」

韩育陵听见骆禾羽深深吸气。

「人和人之间必然是有一道隔阂，即使是封哥，我也有不想让他插手的事情，更何况你。」

「嗯。」这回换骆禾羽回答简要了。

「不过我说的是沟，不是墙。」韩育陵觉得脖子很酸，便又躺下，侧身背对骆禾羽，接着道：「我们还可以看见彼此，可以沟通，我会留在我可以应付的位置，瑀峰要过去，我不会阻止，不过我必须提醒你，瑀峰姓谭，我没有想过要把他占为己有，如无必要，我不会介入他的爸爸妈妈那里的生活圈子，我希望你也能做到。」

骆禾羽无话可答，便等着韩育陵说下去。

「晚安。」韩育陵闭上眼，「骆老师。」这称呼自从知道骆禾羽的身份他便没再叫过。

「嗯、嗯。」骆禾羽连应了两声。

「晚安。育陵。」在身份被知道之前，骆禾羽是这么叫韩育陵。

韩育陵禁不住回头，骆禾羽已返回了被窝。

雨声停歇了。

哇——哇——哇——青蛙叫得很响，平稳的节奏却异常稳定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