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你别听他胡说，老奴看大老爷不像是被迫的，倒像是愿意。”老吏迟疑一刻斟酌说道。

周云华收回视线看向他。

“老叔，我知道你忠心耿耿，但是你也知道，我们周家如今风雨飘摇，不管朝廷对我家做什么，我们都抗争不了。”他说道，看着老吏，“所以你也该劝劝我父亲，我娘这些年一直守着我们周氏祖业艰难度日已经够苦了，何必还要因为她让周家受牵连。”

这些话他也曾说过，但父亲却说这些事都是小节，男子汉大丈夫有责任有担当。

“我们周家世代书香之族，我周大人更是顶天立地的男儿，绝不会做忘恩负义的事。”

这样的父亲，这样的话，周元文听了也是心中悲凉，他握紧拳头转身走掉了。

“你们父子俩真是倔驴脾气。”老叔看着消失的兄弟叹口气嘀咕一句，“不过也不错，有骨气，不畏强权。”

周云华的话并没有传到宫内。

皇帝坐在龙案前凝视手里的奏折，听完御史弹劾周老太爷的奏疏。

“你说，朕是不是错了。”他忽的喃喃说道。

一旁站着的内侍顿时屏气敛容垂手肃立。

“陛下圣明，臣惶恐。”他忙低头恭维道。

皇帝笑了笑将奏疏扔给他。

“你也别怕。”他说道，“朕只是随口一问，不是针对你。”

“是。”内侍忙低头称是，心里松口气，暗自庆幸。

“周家父子虽然迂腐顽固，但对国家忠诚无私，朕对其颇感欣慰。”皇帝继续说道，“只是，毕竟周老太爷年纪太大了，这一路奔波劳累，又加之舟车劳顿，这才病了。”

内侍忙躬身称是。

“这是朕对朝廷和百姓的交代，与你何关，你慌什么。”皇帝说道。

内侍吓的再次噗通跪倒。

“陛下，臣不敢…”他颤声说道。

皇帝哈哈一笑。

“起来吧，朕又没说罚你。”他说道。

内侍这才战战兢兢起身。

皇帝靠在椅背上，伸手按住额头。

“唉，朕也实在是没办法了。”他慢悠悠说道。

这个皇帝真的不行了，这个念头浮现，内侍打个寒颤。

皇帝看着他微微一笑。

“朕不是说你，朕说的是别的事。”他说道，“朕最近总是做梦，梦到朕死了，这个国破山河碎…”

内侍扑通再次跪下叩首。

“陛下，臣惶恐。”他说道。

皇帝呵呵笑了，拍了拍他的肩头。

“朕不过是说说而已，你不要当真。”他笑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内侍再次磕头应声是，又陪笑着问皇帝。

“陛下，可否赐药？”他低声问道，“这样您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皇帝哦了声点点头。

“好。”他说道，神情很痛快。

内侍面露喜色。

“谢陛下隆恩。”他叩头说道。

皇帝似乎有些困倦，挥手示意他退下，又吩咐内侍端茶伺候。

等内侍退出去，皇帝脸上的笑容散开。

“陛下。”张盛海低声唤道。

皇帝嗯了声摆摆手。

“传旨。”他说道。

“是。”张盛海俯身应声，退出去了几步，便见几个内侍捧着盒子鱼贯入内。

“送去吧。”他说道，又补充一句，“记住，不许告诉他们名字。”

“遵旨。”众内监应声，捧着盒子施礼退出去了。

张盛海看着空荡荡的殿内，神情复杂。

“哎。”他低叹一声。

“你叹什么气？”身后传来皇帝淡淡的声音。

张盛海吓了一跳，忙转身。

“陛下恕罪，臣失仪了。”他忙施礼。

皇帝依旧斜倚在锦榻上，半睁半闭的眼睛看向外边。

“你也知道你失仪了？”他缓声说道。

张盛海忙再次叩头。

“请陛下责罚。”他说道，“但求饶命。”

皇帝轻笑一声，坐正了身子。

“朕哪舍得怪你。”他说道。

这种话从这位仁慈宽厚的君王嘴里说出，让张盛海忍不住鼻头酸涩。

“陛下。”他哽咽说道，“臣，不配做陛下的臣子。”

“朕也不配当一个皇帝。”皇帝淡淡说道，带着几分自嘲，“朕的心胸，朕的胆识，朕的气魄，都比不上周家先辈们。”

张盛海抬头看着他，神情愕然。

他跟随皇帝三载，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话。

“所以朕才会把江山托付于此人之手。”皇帝叹口气说道，“若不然….”

话没说完就见内侍进来了。

“皇上，陛下，周相爷来了。”他低头说道。

“请他进来。”皇帝说道，神情平静。

片刻之后，周云华迈进了殿内。

“陛下。”他冲皇帝施礼，神情平静，看不出丝毫的激动。

“周爱卿，周家果然人杰地灵。”皇帝含笑说道。

周云华拱手谦逊几句。

“陛下，臣这里有个不情之请。”他说道，“臣的孙女儿周云英，年幼不堪重负，请陛下允许周氏女入宫伴驾。”

皇帝看了他一眼。

“周相爷这是不信任朕。”他说道。

周云华再次拱手。

“不敢。”他说道，“臣怎能不信任陛下呢。”

“那你还提这件事？”皇帝皱眉说道。

“不是臣不想让云英进宫。”周云华说道，“而是这件事不适合由她来说。”

“这么说你想要朕同意？”皇帝眯眼问道。

“陛下，此乃我周氏家事。”周云华说道。

皇帝冷笑。

“那你是认定朕不肯答应？”他挑眉反问道。

“陛下，您不能答应。”周云华郑重说道，神情诚恳。

“哦？”皇帝抚掌而笑，“那朕倒要试试，看看朕能不能拒绝。”

皇帝的话刚落就见一队兵士涌进来围住周云华。

“周相爷，得罪了。”兵士们齐声喝道，手中刀枪齐鸣，杀气腾腾。

周云华神情惊讶。

“陛下！”他疾呼一声。

皇帝却已经站起来向外迈步。

“周相爷，你要干什么？”

“陛下，臣是冤枉的啊。”

“臣是无辜的啊。”

内侍尖锐凄厉的喊声响彻大殿。

“朕不想治周云华的罪，朕不治他的罪，朕要治谁的罪？”

皇帝停下脚，看着哭闹哀求的内侍冷笑说道。

这笑让张盛海打个哆嗦。

皇帝走出乾清门，天空又阴沉下来，细雨淅沥而下，皇帝的神情却更多了几分狰狞。

“陛下，周相爷已经被抓起来了。”贴身太监忙说道，一面递来伞遮盖。

皇帝伸手接过伞，撑在头顶，大踏步走向轿撵。

太监急忙催马追上去。

“陛下，这雨天路滑，咱们快些回宫歇息吧。”他说道。

皇帝不理会径直上了轿撵。

“陛下，这大雪天的…”太监再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