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乔南和谭之怀的糊涂账, 终于算到了点子上。

谭之怀没有急着给自己解释，他低头沉默片刻，整理好思绪, 才开口道：“我承认, 放任爸爸将我赶出谭家, 有一部分原因, 是想博取你的同情, 让你收留我回去。

我曾经一直以为，阻碍我们在一起的最大因素，是我的身份, 是我妈给你带去的麻烦和困扰，所以我也想知道, 如果我不再是谭家的长子, 我们是不是就能够重新在一起？”

周乔南的视线无意识地落在某个地方, 他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但加重的呼吸声出卖了他, 让谭之怀知道，这人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冷漠。

于是谭之怀继续道：“乔南对不起，我为对你的欺骗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周乔南慢慢抬起下巴，眼神终于落到了谭之怀身上, 他侧过头嘲讽一笑, 说：“谭之怀,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那么自以为是, 自作主张！”

“是是是，全都怪我。”谭之怀自知理亏, 半个“不”字也不敢提，“那你能不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原来我这一次？”

周乔南换了个姿势，弓起后背，有点泄气地问：“如果这次我不揭穿你，打算骗我到什么时候？”

“不骗你了，决定从你家搬出来的时候，就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全都告诉你。”谭之怀淡淡地笑了一下，老实说，“我骗取你的同情，住进你家里，就是想求你跟我复合，你……没有答应，再骗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

“什么没有意思？没有意思是什么意思？”周乔南突然瞪眼看向谭之怀，刚刚缓和下来的脾气又窜了起来，“那要是我当时脑子一热答应了，你就准备一直骗下去了？”

“哪能啊？你要答应了，就是我男朋友，我更要向你坦白从宽了不是？”谭之怀嬉笑着安抚下暴躁的周乔南，见他不再横眉怒目，才小心翼翼地问，“乔南，这回是我不对，你就原谅我一次吧，要不我给你表演个大汉跪键盘？”

说着，谭之怀手快脚快地从旁边的箱子里拿了两个键盘出来，二话不说往地上一横，一条腿一个键盘，英勇就义般跪了上去。

一米八多的大高个儿扑通往下就跪，加上天气暖和，衣服单薄，膝盖碰上凹凸不平的键盘的瞬间，就把谭之怀咯得龇牙咧嘴。

周乔南斜着眼打量他夸张的表情，想起这箱键盘还是上回在他家时签收的，闷声说：“你这是早有准备啊，料定了我会原谅你？”

谭之怀苦笑，膝盖动个不停。这键盘看起来挺平滑的，真跪上去了才知道，一个个凸起来的键帽简直跟鹅卵石似的，不疼人，却难受：“我这是知耻后勇，让你看到我承认错误的决心。”

周乔南气还没消，于是挖苦他：“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我真是看走眼了呀，应该让你上嘻哈说唱节目才对，说不定早拿个冠军回来了。”

谭之怀无奈叹气，人是他骗的，错是他犯的，键盘是他选择跪的，现在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指望周乔南赶紧心软，让他起来。

好在周乔南气归气，倒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谭之怀诚心给他道了歉，他看够了谭之怀跪在键盘上的滑稽样，大方地让他起来：“行，看在两个键盘的份上，骗我这笔账……不跟你计较了。”

谭之怀千恩万谢地爬起来，坐回沙发上，假装遭了大难似的揉膝盖。

“有这么疼吗？”周乔南看不惯他装腔作势的样子，用力拍他膝盖，却被谭之怀眼明手快地拦住，一个反手攥住了他伸出去的手掌，拇指在掌心暧昧地摩挲了两下。

周乔南抽回手掌，故意往旁边挪了两下，以示对他趁机占便宜这种行为的不满。

谭之怀赶紧讨饶，收起脸上的不正经，认真地说，“其实当年……我虽然答应你分手，但很快就已经后悔了，可惜年轻气盛，实在拉不下脸去找你，一拖再拖，越到后来，越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挽回。

上次你说，我们分手，不是因为不爱彼此，而是输给了自己的骄傲，我承认你是对的，那时我们如果都能各退一步，或许不会走到如今的局面。”

周乔南突然沉默下来，似个安静的听众，注视着谭之怀，却不发一言。

谭之怀也看着他，身体前倾，伸出手去整理他凌乱的鬓角，然后说：“从你家搬出来之后，我想了很多，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们这些年之间发生的事，荒唐归荒唐，但是乔南，老实说，我并不后悔当年对你提出那个建议，只要还能和你还有关系，我就不后悔。”

周乔南舔了一下嘴唇，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用力握到一起，指节都开始泛白。

若分手是因为两个人的骄傲，那后来这些年的纠缠，大概是因为对彼此的贪婪吧。

谭之怀提议，他默认，一拍即合，苟且放纵。周乔南再也不敢提“爱”这个字，因为最先提分手的人是他，但他又停不下对谭之怀的爱恋，所以一次次不能自已地和他翻云覆雨，编织片刻他们仍旧相爱的假象。

“可我后悔过。”周乔南眼眶泛红，声音低哑。

他是个隐忍又倔强人，什么苦都埋在心里从不往倒，要他说出这些年藏在心里的痛，就像从他心上拔出一把刀，带血带肉。

“答应和你上床开始，我就后悔过很多次。我不该是这样的，我不想让你觉得我随便又放荡，可我舍不得……舍不得和你变成什么关系都没有的陌生人。

我告诉过自己，只要你喊停，或者你结婚，我就潇洒地和你告别，然后重新开始……”

可是一年之后又是一年，兜兜转转三年过去，他们没有迎来结局，而是用另一种方式，又回到了起点。

周乔南停下来深呼吸，接着说：“那天在傅总的办公室里，得知你被谭家赶出来，我有过一刹那的冲动，觉得这是改变我们关系的转机，我爱你，从不因为你是谭家的儿子，只因为你是谭之怀。”

谭之怀默默地听完周乔南的剖白，几乎喜极而泣，他激动地去握周乔南的手，嘴唇翕张，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他们曾经胆小又贪婪，躲在跑友的身份下，偷得三分眷恋，留下三分怀念，投进三分真情，还剩一分……互相折磨。

即便知道对方的心里大约还有自己，即便知道只要有一个人先低头，他们就可以重新开始，他们却都已经找不到踏出这一步的勇气，只能鸵鸟一样，埋起头来，视而不见。

“大概是老天爷也觉得我们缘分未尽，想要再给我们一次机会。”谭之怀单膝跪地，从下而上，微微央视低着头的周乔南，“乔乔，你愿不愿意……”

“不，之怀……”周乔南打断他，用力眨了几下眼，才说，“求你不要问出口，我现在给不了你答案，我不敢……我真的不敢……”

谭之怀其实明白周乔南的顾虑，他轻笑一下，加重手里的力道，桎梏一样，牢牢钳制着周乔南的双手：“不，我要问，我想知道，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追求你？”

周乔南惊讶地与他对视：“你……”

“无关乎三年前，也无关乎我们之前的关系，是现在的你，作为扬意王牌经纪人的周乔南……”谭之怀目光紧锁周乔南的脸，不想错过他任何一分变化，“请问你愿意接受我的追求吗？”

出乎意料的请求让周乔南不知所措，他眼里的惊讶逐渐退去，转而变为仓皇和犹疑。

谭之怀没有错过这些细微的变化，他甚至为这样的反应而高兴——周乔南没有拒绝他！他抗拒与自己的复合，却并不讨厌自己的追求！

“乔南，你倒是同不同意啊？”谭之怀放软嗓音，半是撒娇半是恳求。

他从来都知道周乔南的弱点在哪里，也一直很清楚自己对上周乔南，有哪些优势。周乔南对他心软，周乔南看不得他委屈，所以就算很卑鄙，谭之怀也会将这两点利用到底，把人圈在身边，一辈子！

“你现在是扬意的王牌经纪，身边围绕的都是娱乐圈里的帅哥美女，而且这些个莺莺燕燕，十个里至少六个对你有所图谋，我要是再不抓紧，可真后悔莫及了。就是不知道……周大经纪人，肯给小的这个机会吗？”

周乔南抿着唇看眼前人耍宝，他看得出谭之怀心里那点儿小九九，提复合一定会被拒绝，所以他说要追求。可他们的这么多年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追求到最后，自己不还是会答应？

被算计虽然很生气，但周乔南不得不承认，这个提议太过诱人，即使明知结果只有一个，还是让他心里的天秤直接倒向了“愿意”这个答案上。

所以当谭之怀再次向他提问的时候，周乔南不再矫情，顺从了自己的心声，爽快地答应了他。

谭之怀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自己再次得到了追求恋人的许可，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甚至得寸进尺，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周乔南享受了一会儿久违的拥抱，才挣扎出来，一手抵上谭之怀胸膛，将人推开，说：“我现在只是给你追求的资格，还没成功呢，注意分寸。”

谭之怀眉头一挑，也不和他争辩，顺从地坐回原来的位置，满眼含笑地看着恢复神采的周乔南，调侃道：“好，我注意，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行不行？”

周乔南嗔怪地瞪他一眼，假装想要参观公寓，站起身往阳台走去。

之前进来的时候，因为心绪不宁，压根没有心思看这房子一眼，现在两人把话说开了，周乔南自然更想要好好看看这套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