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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阑开处

作者:王之于水 | 分类:现言 | 字数:11.8万

16.第 16 章

书名:画阑开处 作者:王之于水 字数:2698 更新时间:2024-10-12 09:20:57

这一年的寒假放假是从小年那天放到大年初四,放假的那天下午,下了最后一堂课,教室里的气氛很活跃,苦中做乐早已经成为一种本能,有人一边捡书包一边笑,“赚了赚人,人家民工放四天假,我们已经比别人多放了好几天了。”

这话却被正要进来训话的蒋老师听见了,她跳了进来兜头就是一番臭骂,“拿自己跟民工比很有出息啊?我告诉你们,考不上大学你就连民工都不如!”

大家吐着舌头,都有些不耐烦起来,这一个学期以来,同学们尤其是住校生,几乎没哪个在家里睡个囫囵觉,谁不想早点回家。可是,还是得心不在焉地听完了这一顿教训。等蒋老师口里终于吐出“放假”二字,也没人再怕她责怪了,“噢”地一阵起哄,一班人士,顿作鸟兽散。

家人以极高的热情欢迎林桐芝的归来:爸爸帮她接包,林简替她捡鞋,油锅在妈妈手里“呲溜呲溜”的直响。一个学期不见,林简居然比她高了一个半脑袋,两个人照例说不了几句正经话又开始了吵架,林桐芝卷了一张报纸去敲林简,却发现现在自己根本够不着这小子的脑袋了,不觉气馁。家里电视机换了,沙发也换了。林桐芝一圈巡视下来,开起了爸爸的玩笑,“爸,我们家鸟枪换炮了啊,下个学期我回来,你别连妈都给我换了啊。”

爸爸笑骂了一声,“没上没下!”神情里却有一点点不自然,林简偷偷担了担她的衣角,林桐芝会意闭嘴,借口走开。又过了几分钟,两姐弟鬼鬼祟祟地在书房里接上了头。林简塌下脸,唉了一声说“最近不知怎么了,妈妈成天阴阳怪气的,爸爸也总是不高兴,搞得人烦死了,再这样我都想住校了。”她想了想,又问,“妈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爸爸在外头有什么状况了?”林简摇头,“那不可能吧?我看爸每天都按时回来的。”她用力拍一拍弟弟大腿,做恍然大悟状,“我知道了,妈更年期了。”她以一种自求多福的口气对林简说,“老弟,维护家庭和平的任务为姐的就交给你了。”

大年三十晚上,他们一家看了春节联欢晚会,林桐芝一边觉得自己太奢侈,花这么多时间用在与学习无关的事情上,一边却又被陈佩斯、朱时茂逗得肚子痛。关电视后,她和弟弟跑到了大街上,拿彩珠筒对射,快乐中带有深深的罪恶感……真是矛盾的人生。

初三下午,林桐芝怀着万般的不舍出门了,她已经和爸爸妈妈说好,下个学期她就不回家了,在学校专心读书。所以妈妈为她准备的东西比往年都要多,爸爸破例,让小周叔叔送她,小周叔叔接过林简手里的包放入尾厢的时候,林简朝她喊了一句,“考不上也没关系,我们家里还有我呢!”妈妈“呸”“呸”地拖着林简往后走,空气里充满着浓烈的硝烟,远处传来“噼呖叭啦”的声音,不知谁家有客人上门拜年了。林桐芝紧了紧衣服,钻进车里,车门关上了,声音也渐渐不可闻了,她被隔绝在热闹繁华之外,要去往另一个世界。

这个新学期的开始,就象是吹响了冲锋的号角。教室前面黑板左边立了一块自制的可活动的高考倒计时牌,每一个数字都有海碗大小,加粗又加粗,描黑又描黑,很是吓人。有些同学没有来报到,看来已经选择了别的出路,有的同学退出了寝室,另租了房子以便复习。还有的家伙,连中午打饭的时候都不想浪费,于是摆在教室后面的几张空出来的桌子上,一件件的八宝粥、方便面,还有诸如“太阳神”“三株”之类的口服液,应有尽有,琳琅满目,足够开一家备考用品专用店了。

林桐芝的成绩一直还在十几名左右徘徊,不过她心态很端正,抱了多学一点就多懂一点的态度在读书,不至于那样功利。可是教室里的狂热气氛还是会影响她的,比如中午教室里一窝子的人在废寝忘食,她吃过饭回到教室看书,往往看不到一半,那些饥肠辘辘的老兄终于省起自己还没吃午饭了,教室里可能就会引发连锁反应,然后是整间教室四面八方扑来方便面的香味,叫人食指大动。

墙上的高考倒计日正在缓慢而又坚定地一页页薄下去了,除了学习、学习,还是学习,林桐芝想不出这段时间还给她留下过什么别的回忆。对了,还有,顾维平和刘星拒绝了最后一批保送名额,刘星是因为不喜欢保送学校的专业。而顾维平简直是在扮酷,他说,“既然读了这么多年书,不考一次高考,总象缺了点什么吧。”这句话自然引发了新的一轮花痴风潮。

冬天渐渐过去了,春天也慢慢地过去了,而夏天终于来了。然后,那个特殊的时刻终于来了。做了那么多的准备,流了那么多的汗水,可到了这一天,还是没有几个人敢说自己有绝对的自信,更多人的还是有落下太多东西的遗憾和没有把握好时间的后悔。

林桐芝站在准考线的黄线以外,她抬头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她看见了虽然挂着笑,但笑容有些呆板的刘星,看到了向她挥挥手比出“V”字然后相视一笑的李玉喜,看到了文梓、齐佳……然后,她还看到了规规矩矩站在黄线外拿着一个装文具的小塑料装的顾维平,那个家伙身子站得笔直,就象一把刚打磨好的利剑,她的心突然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遗憾了,她随着第一声进场铃的吹响,毅然踏入了考场。

考完最后一门交卷出场后,林桐芝发现校园里洒落了一地的垫板、铅笔和三角尺之类的东西,而且还有人陆续在尖叫着把这些东西扔了一地,她愣了一下,习惯性地回忆了一下题目,但她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哪怕是任何一条公式来了,脑袋里似乎已经被清空。她突然停下脚步,象疯子一样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了一声,然后把垫板和钢笔奋力抛上了天空。

没有人惊讶,没有人责怪,身边来来往往的老师都是一脸理解的笑容。包括被他们的行为增添了很多工作量的清洁阿姨,也是摇着头现出了一脸的笑容。她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她弯下身子,捡起了周围的几块垫板,恭恭敬敬送进了垃圾桶。

她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悠闲而又焦急地在家里看电视等成绩。她终于可以把摇控器长时间握在手里,不用躲躲闪闪用参考书遮着小说偷看,可是她就象一个被关了半辈子的囚犯突然被释放,还是有点无法适应这种光明正大的日子,无法适应从老鼠到猫的转变。但是慢慢的,她的因为要学习而获得的一切特殊待遇也随着这些转变也一并被取消,搞卫生、买菜、做饭、洗衣服……终日饱食懒睡,她很快地胖了,当然,这又是另外一种烦恼了。

期间,她三次返校:估分、看成绩、填志愿。老天爷保佑,她终于上了公费的大专线,李玉喜不愧是损友,与她一模一样。刘星发挥得不算好,进不了他一直想去的复旦,而是委委屈屈地去了北航,一提及此事,他便是咬牙切齿地好一阵不甘。至于顾维平,他最擅长的就是制造惊奇,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他根本没有管自己的成绩已经足够北大的录取线,三个志愿填的都是南京大学,似乎不如此不足以表明他的决心。班上最让人惋惜的是谢苗,她一看到成绩单就晕倒在地。虽然林桐芝和她打的交道并不多,但是一想起她就不由地替她难过。生活就象是赌大小,有人赢,有人输,但是相对于大家都付出了的惨重的代价来说,赢者固不可喜,输者尤其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