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久违的家乡，见到严肃的母亲，温柔的父亲，和蔼的亲族，让潮汐一度沉湎于此。

他心里知道自己该去还债了，却又忍不住流连着来自他们的温情。

而且他有些害怕，害怕自己无法在陆地上独自生存，害怕再出现萧玄那样惦记着他的心脏的家伙。

胡思乱想了半个月，他才恍然想起自己原先的愿望，突然唾弃起自己贪心来。

能再次畅游在家乡的海水里，能拥抱活生生的父母，这些原是他早已放弃的奢望，现在悉数得到，却反倒不知足起来。

他本来回不来的，现在回来了，却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如果真死了，大不了来世继续还债，盛琢玉可以保留记忆，他为什么不行？

他和自己约法三章，第一条，定下离开的期限：等其他人鱼复活，他就离开。

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他再次感到了浓烈的不舍，他看着那些被带出水晶宫的小人鱼们，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觉得鼻子有点酸。

没关系，在海里哭，谁都发现不了，不过就最后一次，以后都不能再哭了。

他努力瞪着眼睛，看着终于完整的人鱼族，龙王也看到了他，略作思索后，和旁边的林澜说了一声，游了过来。

这是潮汐第二次接触龙王，对方强大的气势让他忍不住畏惧，想即刻逃跑，他掐着掌心，克制住了。

约法三章第二条：绝不当逃兵，要勇敢面对一切困难。

龙王随手设下隔音结界，问他：“复活之事，你还记得多少？”

潮汐抿了抿嘴，快速看了眼担忧地看过来的父母，摇了摇头，小声道：“都不记得了。”

那个任务者，他只知道他名字里有“修”字，修用着这副身体时做的一切他都记得，唯独不记得他是怎么复活的人鱼们。

他每次试图回想时，脑海里都会想起修和他的系统的对话。

“这种复活，还挺方便的，地府怕是得失业了。”

“一，这复活法不能传出去。”

“为什么？大家都能实现长生，不是好事吗？难道是怕人口爆炸吗？”

“不全是。一，生命可贵之处在于独一无二，仅此一回，应该被尊重，受到敬畏，若此法外泄，届时必会引起大乱子。此番我已经是违背了生死之道，不能放任其发展下去。”

“聚魂珠只有一个，应该没那么严重吧。”

“但夺舍之法却是人人可学，只是夺舍的变成了‘自己’罢了。”

“唉，你要不还是承认吧，你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嗯。”

“你还真承认？”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这和时空局只挑选部分人替他们完成心愿差不多意思。”

“好吧，那怎么解释那么多人鱼复活的事？”

“还是需得劳烦龙王。”

“……我好像看到了龙王头上戴着顶高帽，上书‘大冤种’三个字。”

潮汐看着“大冤种”龙王，鼓足勇气道：“这方法，不能传出去。”

龙王挑眉看他，心说自己倒是多余来这一遭的，居然被抢台词了。

他微微颔首，道：“此事到此为止，你知晓分寸最好，未免你日后说漏嘴，我会对你施个法术。”

“好。”

当海底的“天空”变黑时，潮汐将一片贝壳放在父母的小屋外，上面刻着他的留信。

海底也是有学校的，不过只教识字和说人话，方便偶尔上岸玩一玩，潮汐却是前世在陆地上时学的。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破坏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规则，不敢和他们当面道别，只能出此下策。

他需要功德，但在海里能做的实在少，所以还是采取了修和一的建议：保护海洋环境，保护环境，也呼吁所有人都重视起来。

可是怎么做呢？没人告诉他。

约法三章第三条：独立，自强，可以和别人合作，但不可以依靠。

他挎着修用过的包，走着修曾经走过的路，不知不觉便到了海石村，老人们惊讶道：“娃，你头发咋个又白了？”

潮汐慌了起来，下意识想找个地方躲藏，离得最近的老人已经拄着拐杖过来，走得急，差点摔倒，潮汐连忙过去扶住了她。

老人站稳后伸手过来抚上他满头银白长发，难过道：“不是说治好了吗？怎的复发了？”

潮汐浑身僵硬，不知如何作答，被老人轻轻牵着手进屋子时也没有反抗，只是努力平复着紧张的呼吸。

老人从灶台下翻出一个铁盒子，拿起来时一阵丁零当啷响，打开后数了一遍，推到潮汐怀里

“没多少，就当老婆子我的一点心意。我呀，是不知道白化病是什么病，但病都不是好东西，能治就得治，别怕啊。”

潮汐自然不能要，连忙推辞道：“阿婆，我不能要你的，我有钱。”

老人仔细端详着他，摇头笑了起来：“知道你有钱，哪个普通人家能生出你这么靓的娃呢？就当阿婆还你的，你当我们这些老东西傻啊，县里超市隔三岔五白送东西来。”

潮汐不敢用力，推拒得毫无力道，说话间，村里其他老人也捧着个东西过来，他怔愣了会儿，莫名觉得酸楚。

他发挥了平生所有口舌，才终于说服了他们把钱收回去，天黑之前，狼狈而逃，说是回去继续看病。

经此一遭，他发现自己说话流畅了起来。

这之后，他长了记性，一些小法术迅速熟练起来。

他找妖精协会帮忙，把自己塞进了一所高中，如饥似渴地吸收起知识来。

然后是大学。

大学时，他选的环境工程，在听讲座时隐隐觉得讲台上的教授有点眼熟，准备离开时被叫住，短暂交流后才认出了他来，是小海龟的爸爸。

“我人类名字叫韩净，我记得你是叫潮汐对吧，你也在这学校？”

“嗯。我学的环境工程。”

“要跟我一起吗？我现在在研究垃圾降解。”

“我现在学的还不够，我才大一。”

韩净思索了一下，点头，递给他一张名片：“你觉得你学够了时，来找我，别让我等太久。”

“好。”

潮汐把自己想象成海绵，疯狂地吸取着一切知识，大二时便加入了韩净的团队，不过他一个大学都没毕业的学生，打杂的都比他文凭高。

至于呼吁，他和韩净商量过后，找上了混娱乐圈的那些妖精。

大概没有比野生野长的妖精们更心疼环境的了，谁会愿意离开原本的家园，来到一点都不适合他们生存的高楼大厦间呢？

打游戏追剧什么的，参考龙王，只要有办法，明明海底都能打。

他们很轻易就被说动了，他们的粉丝团也积极响应起来。

也就这时候，潮汐才发现，妖精占据了娱乐圈顶层半边天——可能因为他们化形普遍出挑。

他们一同出声，其他各公众人物见状，连忙跟风，引起极大反响。

潮汐想起海石村的老人们，又希望社会能关爱空巢老人，妖精们也不差这一句话的事，帮说了之后，大把的钱往外撒。

潮汐有着漫长的余生，或许一开始是为了功德，但后来，他是真心投入到做的每一件事中。

……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潮汐终于想起来了“缪舒”，那个带给他深重灾难的怪物，他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放下。

作为和过去的正式告别，他依照契约的感应，找到了曾经的“缪舒”，现在的几禾，它眼底的桀骜凶残终于褪去，变成了一个懵懂的猫。

潮汐轻描淡写地抹去契约，几禾终于迎来了他的久盼不得的死亡。

……

至于萧玄，可能已经转世成什么小虾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