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精神力蜕变

林恩道：“所以，我认为‘乌龟悖论’的错误就在于，我们用一个只存在于想象中，现实世界根本不存在的逻辑推理，去反驳了现实世界的真实性。如果只是这一步，没有任何问题。

因为这一切都只存在于我们的脑海里，我们脑海中进行任何思想活动。

可是，当你试图用我们存在于脑海中的‘乌龟悖论’，反过来论证现实世界应该是另一个样子的时候……

比如‘因为乌龟悖论，所以现实世界不存在无穷小’。

又或者‘因为乌龟悖论，现实世界不讲逻辑’。

那么这一步，便存在错误。

因为现实世界已经告诉你了，它是字母A的样子，你可以在思想世界构建一个与之完全不同的字母B，这是伱思想的自由，但你不能说，因为我可以在思想世界构建了字母B，所以真实世界的样子是字母C。”

林恩说出这番话后，他只觉得原本碧波荡漾的金色学海猛然一震，自己的思想与精神仿佛被什么打通了。

磅礴的精神力汹涌而出，在金色学海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喷泉，引起了金色巨浪翻涌。

他的精神力，也随之飞速增长。

这是……

海瑟薇情不自禁地站起身，眼睛绽放出一丝异彩。

在场学徒并没有发现林恩的异常，可是海瑟薇却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开启了精神力的质变。

这个过程有很多个名字，有人称之为“思想升华”，有人称之为“灵魂蜕变”，也有人叫它是“神明之吻”。

当一个学者，领悟了一个哲理之后，他就可能开启这种灵魂蜕变。

海瑟薇自己创造出流体学的时候，她也经历了灵魂蜕变。

当然，她的蜕变比林恩的蜕变强烈许多。

一个学者的一生中，灵魂可以蜕变多次。

每一次蜕变，都意味着精神力的升华。

学者的精神力，除了量的大小，也有质的区别。

伦琴只是一个衡量精神量的单位罢了。

林恩很难形容此时的感觉，他像是来到了自己的精神世界上空，金色学海波光粼粼，闪烁着金色光芒，笼罩在金光之下，林恩感觉自己的每个细胞都似乎在享受着甘露的沐浴，在这片光与影的交织中，林恩感觉他的灵魂仿佛升华了。

在华夏的古典哲学中，同样有很多词语来形容这个过程。

它被称为“顿悟”，“茅塞顿开”，抑或是“醍醐灌顶”、“甘露洒心”……

这个过程持续了不知多久，林恩的意识才从精神世界中缓缓退出。

他非常明显的感觉到，他的精神力在刚刚暴涨了一大截。

但到底是多少，还要用怀表测了才知道。

能不能到20伦琴？

想到这里，林恩迫不及待地想测试一下，可是现在，辩论还没结束。

林恩看向场中的所有人，那些人也看向林恩。

他们并不知道林恩的顿悟。

但是他们感觉到了，林恩很强，很能扯。

迪丽好像都扯不过林恩了。

这时候，同样站反方，但却一直没有说过话的短发少年开口了，此人同样穿着风帆公学的校服，他是迪丽的同学：“中立方你好，我叫凯登，我听你的辩论内容，你似乎并不支持乌龟悖论？那你为什么要站在中立方？而不是站在正方？”

凯登这一开口，连海瑟薇都有了兴趣。

林恩确实每一句话都在反驳“乌龟悖论”，可是他却又说自己的观点是中立。

林恩开口道：“我之前已经说了，我站中立的原因是，我们不能定义绯红之月到底能不能追上乌龟。”

林恩的话，在场学徒都有印象，一开始他们以为林恩是和稀泥的，现在再听，却完全不一样了。

“未定义？”凯登挑眉。

“对，因为无穷小只存在于我的思想中，它到底是什么，并没有被严格定义，我也没有能力对它做出定义，所以我无法回答绯红之月追逐乌龟的过程中，那个无穷小量到底能不能被忽略，我也无法回答无穷多个数字能否相加，结果是不是一个有限的数字，这都需要经过定义才能给出答案，但我倾向于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

“你想通过定义，实现这种肯定？”凯登抓住了林恩话中的重点。

数学从头到尾，都在玩定义，我们都知道无限循环小数0.9999……=1。

也就是时候，数学上不存在0.……，当它出现，直接写成1就行了。

可这要怎么证明呢？

网上有很多只用小学知识证明的方法，比如——

设0.999……=x。

则10x=9.999……

10x-x=9

解得x=1

这证明看起来简洁漂亮，小学生都能看懂，但仔细想想它显然是不对的，因为这涉及到了两个有无穷位数的数字相减，我们怎么知道这两个数字小数点后面的位数“一样多”，相减可以正好消除？

第八十三章 精神力蜕变

两个无穷能一样多吗？

实际上，如果0.9999……不等于1，这意味着两个无穷大可以比较，那么10x，也就是9.9999……的位数，应该比0.9999……“正好少”一位小数。

因为两边同时乘以10了。

所以两边相减，不能想当然地认为它等于9，它也有可能等于9.000……01。

但我们知道0.9999……=1，这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是定义。

哪怕你一眼就看出来，它们不相等。

但你看出来没用，因为我们定义了它们相等。

当然，你也可以用小数的定义，极限，实分析去证明0.9循环等于1，但不管你用什么证明方式，都绕不开使用定义。

如果你不愿意接受这个定义，大可以定义0.9循环不等于1，并以此为基础，发展出一套新的数学体系。

假设这个新数学体系有用，那你就等于开创了新数学，并且可以获得菲尔兹奖。

当然，这种新数学有用的可能性很小就是了。

可是在林恩现在所在的时代，极限还并没有被定义。

那么“乌龟悖论”注定是无法解释的悖论。

哪怕在地球上，微积分也没有告诉大家“芝诺的乌龟”到底为什么是错的，它只是针对“芝诺的乌龟”做出了定义。

我们定义了乌龟可以被追上。

而这个定义是自洽的，这就够了。

凯登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你为了解释‘乌龟悖论’，想要创造一个定义？”

林恩说道：“创造这个定义需要很多工作，我还没有这个能力。”

凯登笑了：“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你创造定义的目的，是想让数学给现实经验的让步？为了解释现实的现象，创造数学的定义，去迎合现实？

可是我记得你刚刚可是说过，经验性的东西，不一定正确，对吗？

数学是先验的，你为什么要让数学迎合现实经验？

如若让数学给现实经验让步，那么数学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难道数学，不该是对人类直觉的检验吗？”

凯登的反问，非常尖锐。

这个世界上最尖锐的反驳，就是用你曾经说过的话，来反驳你自己。

一时间，所有人都觉得凯登这句话有点绝杀的味道了。

林恩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他刚刚还说数学是反直觉的。

可现在，又用直觉去定义数学。

然而林恩不慌不忙，他说道：“这并不是让步，这是一种尝试，我们暂且做出无穷小的尝试，若是发现它没有用，或者用它推理产生了逻辑矛盾，那我们就扔掉它。

从人类诞生开始，我们一直都在尝试用抽象的概念去定义这个世界，不然你觉得，为什么1+1要等于2，而不是2.5呢？”

为什么1+1等于2？

凯登愣了一下，这还有什么为什么？

凯登皱眉道：“1+1等于2是公理，无需证明。”

“你说得对，公理本质上也是一种定义，它是我们建立数学的基础，我们无法证明1+1等于2，但我们可以定义它，而我们做出这个定义的初衷，是为了契合现实世界。

因为我们的先辈学会数数的时候，就发现两个1加起来，等于另一个数，我们叫它是2。

数学是先验的，但数学的公理和基础定义，可以从现实经验中得出。

我们可以大胆定义，小心求证，如果我们发现某个定义其实是不严谨的，我们可以重新定义，令其变得严谨，这就是我觉得无穷小可以被定义的原因。”

凯登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他放弃了，林恩的话，无懈可击。

迪丽也不再说话了，林恩并没有从根本上否定她的长度不可无限细分的观点，他只是提出了另一种可能。

“没有人再说话了吗？那么……这场辩论到此为止了。”

海瑟薇站起身来，宣布辩论的结束。

“你们可以继续晚宴了，你们的得分，我稍后会通知你们。”

海瑟薇说着，深深看了林恩一眼，起身离开。

剩下在场学徒们，还有些神情恍惚。

一个看起来无解的悖论，本来大家都打好了腹稿，准备表现一番自己。

本以为这悖论注定陷入绯红之月到底能不能追上乌龟的扯皮之中。

没想到辩论一开始，争议话题就进入了他们完全没有思考过的领域，以至于他们大多数人根本就没能插嘴。

这场辩论一直是中立方的林恩，对上反方的迪丽和凯登。

迪丽和凯登两人思维很敏锐，他们针对林恩的观点，提出了四次尖锐的反驳，但却都被林恩化解。

不过，大部分学徒根本就不认同这场辩论。

事实上，学徒们根本不明白，一只乌龟而已，有什么好辩论的。

你非要编造一个歪理，意图证明绯红之月追不上乌龟，并说它是“悖论”，这种荒谬又空洞的“悖论”，有什么可辩论的？

绯红之月能不能追上乌龟？拜托你睁开眼睛看一看，乌龟跑得有多慢！

难道依赖于你的定义，乌龟才能被追上？

没有你的定义，乌龟就不能被追上了吗？

太滑稽了，太可笑了！

就算是萨沙，她也没太搞懂这场辩论。

萨沙的职业是酿酒师，她是务实派的学者，并不喜欢辩证这种空洞无聊活动。

这些哲学家都在搞什么。

就那么一只破乌龟，五岁小孩都能追上的玩意儿，讨论这么半天，这些哲学家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了吗？

萨沙在心里吐槽。

辩论从头到尾，她都一句话没说，而林恩口若悬河。

尽说一些听起来不太明白，但好像又很厉害的话。

她也不知道林恩是真厉害还是假厉害，但她能确定一件事，林恩非常能忽悠。

方的能说成圆的，直的能说成弯的。

迪丽、凯登，都被林恩给说服了。

这两个人，可都是风帆公学的优等生。

这家伙，至少不是个不学无术的骗子。

或者说，就算他是个骗子，他也是能把迪丽、凯登都忽悠了的高级骗子。

想想自己那个小闺蜜安琪儿，那呆萌善良的小姑娘，连迪丽、凯登都不是林恩的对手，安琪儿怎么招架得住啊。

……

考核第一轮的分数很快就下来了。

满分10分。

迪丽和凯登，都得了6分。

于勒3分。

林恩9分。

其余人全部都是1分。

这个结果一出，所有学徒都炸锅了。

他们就站了个边，一句话都没说。

然后就得了个1分。

林恩说了一堆看起来高深莫测，仔细一琢磨基本都是废话的玩意儿，居然就得了9分。

这不公平！

还有这考题，他们也不服气。

这根本就不是一道正经考题，这种考题也不可能看出考生之间的水平差距。

尤其哈维，他是最不服气的。

哈维最擅长的就是做题，他是个优等生。

历届学徒考试，都要考做题。

可这一次却考辩论，辩论的还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只能扯皮的荒谬论题，他怎能服气了？

“这海瑟薇，她做过考官吗？皇家学会就容许她这么乱来？”

哈维都想写信给父亲肖申子爵，让父亲奏报给罗兰大公，弹劾这个不负责任的考官了。

然而，众人都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看来赚了大便宜的林恩，对他得到的分数并不满意。

“我才得了9分吗？居然不是10分……”

林恩清楚，自己在辩论过程中总结出来的许多思想，都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但是在这个时代，这些思想未必能起到什么震撼效果，这时的科学与哲学还没有彻底分家。

林恩说的那些，在这个世界的人听来，只是哲学世界观的一种。

海瑟薇给了9分，意味着即便是海瑟薇虽然认可了林恩的观点，但她不觉得林恩的观点有多震撼。

毕竟，哲学中的世界观太多了。

每一种世界观，都有自己的道理。

这些世界观互相扯皮起来，很难说清谁优谁劣。

而海瑟薇作为一个学者，她拥有自己的世界观和知识体系，让她仅仅因为林恩这一番辩论，就完全抛弃自己以前的研究，全盘相信林恩的话，自然是不可能的。

此时的林恩，其实已经顾不得去细想海瑟薇的打分了。

他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

船上的房间都很狭小，因为常年的潮湿，哪怕打扫得很干净，房间中也不可避免地有一股淡淡的霉味儿。

林恩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拿出精神力怀表，将精神力注入其中。

然后，他等待着怀表的读数。

精神力：19.6琴。

林恩深吸一口气，之前他的精神力已经达到了15伦琴。

达到这个数字之后，林恩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增长变得非常缓慢。

可是现在，自己好像是顿悟了，精神力一下子增长了4.6，距离20伦琴大关，只差临门一脚了。

他隐隐地感到，如果能迈过了这一步，他的实力，又会迎来一次飞跃。

这才是这场辩论赛林恩最大的收获。

提出无穷小可定义的观点，林恩并没有顿悟。

他的顿悟来自于自己对哲学世界观与科学世界观的思考。

哲学里的东西，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对与错。

在科学中，你可以用最犀利的言语批判权威。

你可以批判中学课本反派BOSS亚里士多德的“重的东西下落快”，可以批判科学暴君牛顿的绝对时空观，可以批判波尔手下败将爱因斯坦的定域实在论，你还可以调侃肿脸天尊开尔文勋爵的“两朵小乌云”，调侃爱丁玩爵士（Sir Adding-One）的精细结构常数加1，调侃“业余数学爱好者”费马的“地方太小写不下”……

不管你是祖师爷也好，你是天大的权威也罢，只要错了、被打脸了，或者装逼被拆穿了，都可以批判。

但哲学不行。

你如果批判柏拉图，批判康德，批判黑格尔，往往会被人告知，你根本没读懂他们的哲学，好好看看他们的着作再说话，最终落得一个不自量力，跳梁小丑的骂名。

一言蔽之，哲学本就是模糊的，在哲学中，没有什么被认定绝对是对的，或者绝对是错的。

或者说，哲学争的就不是对和错，它只是一种世界观，一种人类认知世界，认知自我的方法。

林恩的顿悟，便是对这种世界观的感悟。